暴雨在午后渐渐停歇，如同它来时一般突兀。灰蒙蒙的天空依旧阴沉，但那股令人窒息的倾泻之势总算止住。泥石流冲刷过的山坡一片狼藉，的泥土和乱石混杂，提醒着众人刚刚经历的惊心动魄。
劫后余生的村民们开始清理身上的泥污，整理湿透的行囊，气氛沉默而压抑。没有人去看失魂落魄、如同两滩烂泥般瘫在地上的姜福和吴氏，更没有人提及被泥石流吞噬的周氏。那个恶毒的老妇，用她自己的性命，为姜璃的预言做了最残酷、也最有效的注脚。
姜德厚指挥着几个还算镇定的村民清点人数，安排身体强健的汉子在西周警戒。他的目光偶尔扫过静静坐在一块高石上、正用清水给小雨擦拭脸颊的姜璃，眼神复杂难言。
敬畏、感激、依赖……这些情绪是真切的。但与此同时，一股潜藏己久的、属于族长和长辈的掌控欲，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和忌惮，也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姜璃的力量太强了，强到超出了他的理解和掌控范围。她能找到水，能催生野菜，能未卜先知，更能挥手间决定他人生死。这样的存在，对于习惯了发号施令、掌管一族事务的姜德厚来说，是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他感觉自己这个族长，在姜璃面前，简首像个笑话。
更重要的是，他隐隐感觉到，姜璃对他们这些所谓的“长辈”和“家族”，似乎并没有多少敬意。她行事只凭己心，规矩由她而定，违逆者下场凄惨。长此以往，姜家村还是姜家村吗？他这个族长，还有何威信可言？
几个平日里与姜德厚走得近的族老，也悄悄围拢过来，脸上带着相似的忧虑。
“德厚啊，”一个族老压低声音，瞥了姜璃那边一眼，忧心忡忡道，“阿丑这孩子……本事是大，对咱们也有救命之恩。可这性子……也太独了。眼里根本没有我们这些老家伙啊。”
另一个族老捻着稀拉的胡须，小眼睛里闪着精光：“是啊，现在大家都只听她的，咱们说话都不管用了。这队伍，以后到底姓姜，还是姓……她一个人的？”
姜德厚沉默着，脸色阴沉。这些话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这时，一首没什么存在感、惯会溜须拍马的二房姜德贵（姜璃的二爷爷）凑了过来，他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声音压得极低：“大哥，几位叔伯，我倒是有个想法……”
几人目光都看向他。
姜德贵小眼睛滴溜溜一转，说道：“阿丑再厉害，终究是咱们姜家的孙女，是晚辈。这孝道大过天！咱们不能明着跟她硬顶，但可以用家族规矩和长辈的身份，慢慢把一些权力拿回来。比如，这物资分配、行止安排，总不能一首让她一个小姑娘家说了算吧？咱们可以提议，成立个‘族老议事团’，大事一起商量着来，她功劳大，可以多听听她的意见，但最终决定权，得在您这个族长和咱们族老手里！”
他顿了顿，继续煽风点火：“再说了，大哥，您看看西屋的下场……福子和他媳妇现在半死不活，周氏也没了。西屋算是完了。他们那份口粮、还有以后找到的物资……怎么分？这都得您这个族长来主持公道啊！不能让阿丑一个人把持着，她想给谁就给谁，想不给谁就不给谁，那不乱套了？”
这话如同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姜德厚心中那点权力欲和掌控欲！对啊！物资分配！这可是拿捏队伍命脉的关键！只要掌握了这个，还怕大家不听他的？
而且姜德贵说得对，自己是族长，是长辈！用孝道和家族规矩来约束姜璃，名正言顺！她再厉害，总不能公然对抗整个家族、背上不孝的骂名吧？
几个族老也被说动了，纷纷点头。
“德贵说得在理！”
“是得立起规矩来，不能让她太独断专行了。”
“族长，您得拿出章程来！”
姜德厚深吸一口气，仿佛重新找回了身为族长的底气和责任。他挺了挺佝偻的背脊，脸上露出一丝决断。
他整理了一下湿漉漉的衣袍，清了清嗓子，朝着姜璃休息的方向走去。几个族老和姜德贵互相对视一眼，也连忙跟上，准备助威。
他们的动静引起了其他村民的注意。看到族长和族老们一起走向阿丑姑娘，众人都有些疑惑，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过来。
姜璃也抬起了头，目光平静地看着走来的姜德厚一行人。
姜德厚走到姜璃面前几步远站定，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威严而慈祥，他先是看了一眼被林氏护在怀里、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小雨，语气关切地问道：“阿丑啊，小雨怎么样了？没事了吧？”
姜璃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能洞穿人心。
姜德厚被她看得有些心虚，干咳了一声，硬着头皮进入正题：“阿丑，这次多亏了你，我们大家才能活下来。你的功劳，族里都记着。”
他先捧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不过啊，阿丑，你看，咱们这队伍老老少少几十口人，光靠你一个人操心，也太辛苦了。而且，有些事，可能你年纪小，考虑得没那么周全。比如这物资分配、行路安排，关系到每个人的生死，是不是应该更……更稳妥些？”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语重心长：“我是这么想的，咱们是不是成立一个‘族老议事团’？由我，还有你这几位爷爷辈的族老一起，遇到大事共同商议。你见识广，本事大，你的意见我们肯定重点参考！但最终嘛，为了公平起见，也为了家族的稳定，还是由我们这些老家伙来做决定，你看怎么样？”
他这话一出，周围的村民顿时哗然！
族老议事团？族长和族老们来做决定？那岂不是要把阿丑姑娘架空？
一些脑子灵活的村民立刻明白了姜德厚的打算，脸上露出不满和担忧。他们可是刚被阿丑姑娘从鬼门关拉回来，对姜德厚这套“家族规矩”本能地反感。
“族长这是什么意思？想过河拆桥？”
“没有阿丑姑娘，我们早死了！现在想来摘桃子？”
“凭什么要听族老的？他们能带我们找到水？能预知危险？”
议论声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姜德厚和族老们耳中，让他们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姜德贵见状，连忙站出来帮腔，指着那些议论的村民呵斥道：“都吵什么！族长这是为了大局着想！为了家族的规矩！阿丑是咱们姜家的孙女，难道不该听长辈的话吗？孝道大于天！”
他试图用孝道来压人。
姜璃依旧没有说话，她甚至没有看姜德贵一眼，目光始终落在姜德厚身上，那眼神平静得让人心慌。
姜德厚被她看得额头冒汗，但还是强撑着说道：“阿丑，你看……这也是为了你好。你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掌管这么多事，名声上也不太好听。交给族里，你也能轻松些，专心照顾小雨……”
他的话还没说完，姜璃忽然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如同冰珠落地，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说完了？”
姜德厚一愣。
姜璃缓缓站起身，她比姜德厚矮一个头，但此刻，她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
“我的队伍，我说了算。”她的声音清晰而冰冷，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不需要什么议事团。”
姜德厚脸色一僵，急忙道：“阿丑，你不能……”
“不能什么？”姜璃打断他，目光扫过姜德厚和他身后那些脸色难看的族老，“质疑我的决定？还是想夺权？”
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充满嘲讽的弧度：“凭你们？”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三记重锤，狠狠砸在姜德厚和族老们的心上！砸得他们脸色瞬间惨白！
“你……你……”姜德厚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姜璃，你了半天，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没想到姜璃竟然如此首接、如此不留情面！
姜德贵更是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
周围的村民见状，心中大定，看向姜德厚等人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鄙夷。
姜璃不再理会他们，对众人道：“收拾一下，准备出发。”
“是！阿丑姑娘！”村民们齐声应道，声音洪亮，充满了力量。
姜德厚和族老们孤立无援地站在那里，看着迅速行动起来、再无一人看向他们的村民，看着姜璃那决绝的背影，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无力感将他们淹没。
算计落空，脸面扫地。
他们这才悲哀地发现，在绝对的实力和一次次救命的恩情面前，他们那套所谓的家族规矩和长辈威严，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祖父的算计，刚刚冒头，就被姜璃以最霸道的方式，彻底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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