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长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轻响，将外界的喧嚣与探究的目光彻底隔绝。房间内，厚重的窗帘滤过了部分阳光，光线显得沉静而肃穆。李国明县长没有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而是站在窗边，背对着她，望着楼下熙攘的院落。他周身的金色光晕依旧厚重，但此刻那光芒内敛，仿佛蒙上了一层薄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苏玥同志，坐。”他没有回头，声音平稳，却比往日少了几分温和，多了几分凝重。
苏玥依言在会客的沙发上坐下，脊背挺得笔首，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尖冰凉。她不知道这场单独谈话是吉是凶，是肯定，还是终结。
李县长终于转过身，走到她对面的沙发坐下，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那目光像是能穿透一切伪装，首抵内心。
“你交上来的那份关于清溪镇的内部报告，我看得很仔细。”他开门见山，语气听不出褒贬，“逻辑清晰，疑点明确，勇气可嘉。”
苏玥的心稍稍落下半分，但依旧不敢放松。
“但是，”李县长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推心置腹却又无比严肃的意味，“苏玥啊，你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清源这潭水，比你看到的，比我能跟你说的，都要深得多。”
他拿起茶几上的那份报告，轻轻拍了拍：“你这颗石头扔下去，确实能听到响动，但你可能不知道，这声响动，会惊起多少藏在淤泥底下的东西，又会掀起多大的浪。”
苏玥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县长，我知道会有风险。但如果因为害怕风险，就对数据造假、对可能存在的利益输送视而不见，那清源的发展根基迟早会垮掉。这不是我个人的得失问题。”
李县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欣赏，有无奈，更有一种深沉的忧虑。
“我明白你的初心。也正因为明白，我才更要提醒你。”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用词，“有些线，一旦跨过去，就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你现在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一个周瑞轩，或者清溪镇的几个人。你确定，你准备好了吗？”
这话，与周瑞轩在花园里的警告，诡异地重合了。但出自李县长之口，分量截然不同。他不是在威胁，而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苏玥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她想到了档案室里那份“香火钱”的记录，想到了那些牵扯更广的照片。李县长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水面之下，盘根错节。
“县长，我……”她深吸一口气，“我只是想知道真相，并且希望真相能够被公正对待。”
李县长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敲击着。最终，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调查组会成立，由市里牵头，县里配合。你的报告，是重要的线索。”他看着她，目光锐利起来，“但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苏玥，你需要保持绝对的冷静和沉默。不该说的，一句都不要说；不该做的，一件都不要做。尤其是你手里可能掌握的……其他东西。”
他的目光似乎意有所指地扫过她随身携带的背包。苏玥心头一跳，他知道了？还是只是在试探？
“保护好你自己，就是保护了证据，也就是保护了揭开真相的最大可能。”李县长的话语重心长，“从现在开始，你要更加谨慎。有些人，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文件递给她：“你之前负责的数字乡村试点项目，前期基础不错，不能因为这些事情停滞。从现在起，你把手头其他工作都移交出去，集中精力，把这个试点给我扎扎实实地做起来，尤其是老街那片。那里，或许更需要你带来的‘光’。”
这看似是明升暗降，将她调离风暴中心，保护起来，同时也给了她一个合理的、远离权力漩涡的舞台。
苏玥接过文件，明白了李县长的良苦用心。他没有否定她的坚持，而是在用他的方式，为她撑起一把暂时的保护伞，也为她指明了另一条践行初心的路径。
“我明白了，县长。我会做好。”她郑重承诺。
离开县长办公室，苏玥感觉心情复杂。既有被认可和支持的暖意，也有对前路更加莫测的沉重。李县长没有给她任何虚假的承诺，只是清晰地划出了界限，指明了危险。
刚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临时办公室，手机就急促地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但她有种强烈的预感。
她按下接听键，对面传来周瑞轩的声音，冰冷，没有任何情绪，仿佛昨夜花园里那个带着一丝脆弱恳求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
“苏玥，”他叫她的名字，像在念一个陌生的代号，“李县长找你谈过了？”
苏玥没有回答。
他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我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交出你手里的东西，离开清源，我保你后半生无忧，你的家人也会平安顺遂。否则……”
他停顿了一下，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点燃的轻微声响，然后是他吐出一口烟圈的模糊声音。
“游戏的规则，就该回到游戏的方式了。你会看到，什么是真正的……资本的力量。”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
苏玥握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周瑞轩最后那句话，像淬了冰的刀锋，贴着她的脖颈划过。
资本的……力量？
她抬头，望向窗外。阳光正好，县政府大院依旧秩序井然。但她知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随着她掷出的那颗石头，己经正式拉开了序幕。
而她，退无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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