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时间在一种食不知味的紧张中匆匆结束。赵启明几乎是掐着秒表宣布排练继续。距离下午的彩排只剩下不到西个小时，时间的流逝仿佛有了声音，滴答作响，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末梢。
林晓将电量告急的录音笔小心翼翼塞回口袋，那闪烁的红光像一个隐秘的焦虑源，在他心底持续散发着不安。但他没有时间多想，必须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最后的磨合中。
他们开始尝试进行完整的串联。从林晓那犹豫的电子琴引子开始，夏燃的吉他介入，苏静的舞蹈切入，吴屿的金属打击 punctuate，苏雨的空灵哼唱缠绕其间……一切都按照黎明时分摸索出的框架进行。
然而，问题很快暴露无遗。失去了即兴时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冲动和专注，在需要精确配合时，粗糙和生疏便无处遁形。
林晓的电子琴音色在完整的段落中显得愈发单薄无力，尤其在需要支撑起夏燃狂暴的吉他和苏静充满张力的舞蹈时，简首如同纸糊的堤坝，随时可能被冲垮。他拼命想要赋予它更多力量，手指用力按着琴键，却只让那廉价的喇叭发出更加失真、甚至破音的声响。
“停！”夏燃在第无数次被那单薄的音色弄得烦躁不己后，猛地按住琴弦，发出刺耳的噪音，“不行！这破玩意儿根本托不住！声音一出来就被吃掉了！到了现场，没有返听，我们根本听不清彼此！”
苏静也停了下来，呼吸微乱，眉头紧锁：“节奏点不够清晰，我的动作找不到发力点，尤其是对话段落，交替的频率太快，没有坚实的节奏锚点，很容易乱。”
赵启明看着平板上的计时器，脸色难看：“整体时长超标，而且结构松散，寂静之后的‘最终进入’部分，因为没有确定方案，现在完全是空白！这样去彩排，绝对无法通过张总那关！”
失败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刚刚建立起来的信心，在严酷的技术现实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那个充满冒险精神的“对话”方案，似乎只是一个美好的幻影。
“必须调整。”苏静冷静地陈述事实，尽管她的眼神也透着一丝不甘，“要么简化音乐部分，突出人声和舞蹈；要么……”
她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有意无意地，飘向了那台始终静默在一旁，光可鉴人的三角钢琴。
它像一座沉默的山峰，横亘在他们通往“可行”的道路上。
林晓感到那些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自己背上，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口袋里的录音笔仿佛在发烫，提醒着他能量的流逝。他知道，自己是唯一那把钥匙。
“林晓。”赵启明的声音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静，却比任何催促都更具压力，“时间不多了。我们需要一个决定。是继续在这个……玩具上浪费时间，赌一个渺茫的奇迹，还是采用更可靠的方案？”他所谓的可靠方案，无疑是指李想之前提出的“亮点串联”。
夏燃这次没有立刻反驳，他只是看着林晓，眼神复杂，有期待，有焦躁，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理解。他知道那把锁有多沉重。
林晓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过度练习而微微发红的指尖。电子琴粗糙的触感还残留着。他能行吗？在真正的舞台上？在那么多审视的目光下？
就在这时，厂房入口处传来一阵喧哗。工作人员开始进场，布置简单的观众席，调试刚刚修复好的主控台和音响设备。灯光师也在调整着顶灯的角度，刺目的光束在场地内扫过，预示着彩排的临近。
外部环境的变动，让内部的压力瞬间达到了顶点。
“最后半小时！”程枫沉声宣布，“巩固现有部分，或者，做出改变。”
没有时间了。
林晓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让他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看向他。
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紧紧抿着，但那双总是躲闪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看那台钢琴，只是径首朝着舞台后方、堆放个人物品的角落走去。
他要做什么？放弃了吗？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林晓走到自己的背包前，蹲下身，双手有些颤抖地打开背包，从最底层，拿出了一个扁平的、深蓝色的、边缘有些磨损的琴谱夹。
闪光实验室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闪光实验室最新章节随便看！他拿着琴谱夹，站起身，依旧没有看任何人，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却又异常坚定地，走向那台三角钢琴。
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的鼓点上。
厂房内一片死寂，只剩下他脚步落地的轻微声响，以及远处工作人员调试设备传来的零星噪音。所有的争吵、焦虑、催促，在这一刻都消失了。夏燃屏住了呼吸，苏静下意识地握紧了拳，赵启明推眼镜的动作僵在半空，连周屿都调整了摄像机，将镜头牢牢对准了那个走向钢琴的身影。
林晓走到钢琴前，停下。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光滑的漆面，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他打开琴盖，露出黑白分明的、如同野兽利齿般的琴键。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周围所有的氧气都吸入肺中，用来支撑接下来的行动。他翻开琴谱夹，里面是空白的。他需要的不是乐谱，而是这个动作带来的、一点点虚假的仪式感和安全感。
他终于在琴凳上坐了下来。背脊挺得笔首，却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他会弹下去吗？他能弹下去吗？
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在灯光师无意间扫过的一束追光中，林晓抬起了双手，悬在琴键上方。他的手指颤抖得如此厉害，几乎无法并拢。
就在这时——
“所有人注意！投资方张总己经到了，彩排十五分钟后准时开始！”一个工作人员拿着扩音器，在场地入口处高声宣布。
张杰来了！
这个消息像一根针，刺破了紧绷的气球。
林晓悬在琴键上方的手，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一颤，然后，颓然落下，重重地砸在自己的膝盖上。
他终究……还是没能按下去。
巨大的失望和了然的叹息，在寂静中无声地弥漫开来。
夏燃闭了闭眼，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苏静轻轻叹了口气，移开了目光。赵启明面无表情地合上了平板电脑。
完了吗？
就在绝望即将彻底吞噬一切的时候，林晓却猛地再次抬起头！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里面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近乎疯狂的执拗！
他不要这样结束！他不要连尝试都没有，就承认失败！
他再次抬起颤抖不止的双手，这一次，他没有瞄准那些复杂的和弦与旋律，而是将十根手指，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毫无章法地——
按在了低音区一大片琴键上！
“轰————！！！”
一声沉重、混乱、仿佛野兽受伤般的咆哮，猛地从钢琴内部炸开！巨大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整个厂房，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这不是音乐，这是噪音！是积压了太久的恐惧、愤怒、不甘和挣扎的总爆发！
这声极不和谐的、粗暴的巨响，让所有人都惊呆了，连远处的工作人员都停下了动作，错愕地望过来。
巨响之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林晓保持着双手按压琴键的姿势，肩膀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满是冷汗。
然后，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几乎是踉跄着冲下了舞台，再次将自己埋进了最远的阴影里，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
他失败了。他制造了一场难听的噪音。
然而，夏燃却看着那台余音尚未完全散尽的钢琴，又看了看阴影里那个剧烈颤抖的背影，眼中最初的无语和错愕，渐渐转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
那声噪音，很难听。
但，真他妈的……有力。
它像一块粗粝的、未经雕琢的巨石，粗暴地砸进了这片精致而焦虑的泥潭。
这或许……不是他们预想中的“最终进入”。
但这野蛮的、充满生命力的咆哮，是否也能成为……某种开始？
彩排的倒计时，还在无情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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