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杰那三声单调的掌声和他离去的背影，像一阵冰水，浇灭了刚刚因林晓的演奏而升腾起的短暂热意。厂房内一片诡异的寂静，只剩下音响设备低沉的电流嗡鸣，以及林晓伏在钢琴上那压抑而粗重的喘息声。
“他……他是什么意思？”苏雨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他说‘有趣’，看到了‘闪光’……这是……认可了吗？”
“资本家的认可，就像沙漠里的海市蜃楼。”白薇不知何时又倚在了门框上，声音带着她特有的疏离和冷静，“看着美好，靠近了才发现是致命的陷阱。”
赵启明推了推眼镜，试图分析：“从商业角度，他承认了我们具备‘可能性’，这至少保住了首播的机会。但他没有对具体内容做出评价，这意味着不确定性依然存在。”
“管他什么意思！”夏燃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但眼神却亮得吓人，他大步走到舞台边，看着依旧伏在钢琴上、肩膀微微颤抖的林晓，声音罕见地没有带上嘲讽，“喂！记录员！你他妈……弹出来了！”
最后那几个字，带着一种近乎粗鲁的肯定。
林晓缓缓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干裂，额发被冷汗浸湿，黏在额头上，显得无比狼狈。但那双眼睛，在经历了极致的恐惧和释放后，虽然布满血丝，却清澈了许多，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看着夏燃，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扯出一个极其虚弱、甚至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能弹出来了。在真正的钢琴上，在几乎要将他压垮的压力下。虽然远非完美，甚至漏洞百出，但他做到了。那一刻，当他沉浸在音乐中时，台下的目光、张杰的审视、甚至过去的阴影，都变得模糊，世界里只剩下他和琴键，以及那亟待倾诉的情感。
程枫走上前，拍了拍林晓的肩膀，沉声道：“做得很好。现在，你需要休息。”他示意一旁的工作人员帮忙扶林晓下来。
而苏静，则走到了那台三角钢琴前，伸出手，轻轻按下一个高音区的琴键。清脆、透亮的音符跳跃出来，与刚才林晓演奏时那种温暖而略带挣扎的音色形成了微妙对比。
“音色很好，状态也调整得不错。”她像是在对钢琴说，又像是在对所有人说，“有了稳定的音乐基底，我们的‘对话’可以真正开始了。”她的目光扫过夏燃、苏雨、吴屿，最后落在被扶下来的林晓身上，“在他休息的时候，我们继续。细化每一个衔接，固化节奏。”
她的冷静和高效，像是一根定海神针，将众人从张杰带来的复杂情绪和林晓个人突破的震撼中拉了回来。机会保住了，但挑战依旧。他们必须利用这最后的时间，将那个粗糙的框架，打磨成一个真正能够登台的作品。
排练再次开始。这一次，气氛截然不同。
林晓被安排到一旁的休息区，裹着工作人员递来的毯子，捧着热水，默默地看着。他的手指还在无意识地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始终跟随着场内的排练。
夏燃的吉他现在有了明确的对标物——不再是那单薄的电子琴，而是林晓刚才用钢琴确立下的音乐骨架。他的演奏变得更加精准和有目的性，狂野依旧，却不再是无的放矢。他与苏静的眼神交流变得频繁，一个音符，一个动作，都在试图寻找最佳的契合点。
苏雨的哼唱也不再是随性的点缀，她开始仔细揣摩如何在音乐的缝隙中嵌入自己的人声，使其成为“对话”中有机的一部分。
吴屿敲击金属的时机和力度，经过反复试验，被固定下来，成为几个关键转折点上的标志性声响。
甚至连赵启明，都不再仅仅盯着时间表，而是开始从整体结构上提出建议：“第三次碰撞后的寂静，时长可以再拉长零点五秒，给观众留足期待。林晓最终进入的那个乐句，是否可以更简洁一些？现在的版本情绪足够，但作为收束，或许需要更坚定的力量感……”
他们像一个刚刚找到核心零件的精密仪器，开始高速而有效地运转起来。争吵依然存在，但都是为了更好的效果，效率之高，与之前的混乱判若云泥。
眷属依旧在二楼的走廊上，静静俯瞰。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排练的众人身上，但偶尔，会若有所思地看向休息区的林晓，以及那台刚刚被赋予了灵魂的三角钢琴。
* * *
与此同时，基地的会客室内。
张杰坐在舒适的皮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品着咖啡。他对面，坐着节目组的制片主任，一个略显富态、面带圆滑笑容的中年男人。
“王主任，”张杰放下咖啡杯，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刚才那段‘表演’，你怎么看？”
王主任呵呵一笑：“年轻人嘛，总是需要摸索过程的。眷属导演的理念，就是给他们足够的空间……”
“空间需要，但方向更需要把控。”张杰打断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那个弹钢琴的，林晓。背景我了解了一下，有点意思。心理创伤，天才陨落，重新站起……这是个非常好的故事线，充满了戏剧性和话题度。”
王主任的笑容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张总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张杰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资源，应该倾斜给最有‘价值’的变量。那个林晓，可以成为我们这一季节目的一个核心记忆点。当然，前提是，他的故事，需要按照我们需要的节奏和方式来呈现。”
他顿了顿，看着王主任微微变化的脸色，继续说道：“还有那个夏燃，摇滚、叛逆、有爆发力，是另一个极端的亮点。苏静，完美舞者，形象好。这几个人，是值得重点投入和打造的‘产品’。”
“那……其他人呢？”王主任试探着问。
“其他人？”张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资本特有的冷酷，“可以是陪衬，可以是背景板，甚至可以成为……制造冲突和话题的工具。王主任，你应该明白，一档成功的节目，不需要十二个主角。我们需要的是清晰的、有商业价值的故事线，以及……听话的‘演员’。”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告诉眷属导演，我对今天的‘发现’很满意。首播，会按原计划进行。但是，我希望在接下来的节目中，能看到更清晰的‘主线’和更突出的‘核心’。至于怎么做，我想他明白。”
说完，他不再多言，带着助理离开了会客室。
王主任独自坐在沙发上，脸上的圆滑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凝重。他当然明白张杰的意思。资本己经开始不耐烦于单纯的“观察”，他们要下场“引导”，甚至“制造”了。
而楼下那群还在为了一个共同作品奋力打磨的年轻人，对此却一无所知。
他们以为突破了个人的障碍，找到了团队的方向，就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却不知道，一双无形的手，己经悄然伸向了他们，准备将他们分类、标签、放入预设的轨道。
排练仍在继续，林晓休息片刻后，也重新加入，虽然手指依旧有些软，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他们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开场秀拼尽全力。
然而，一股潜流，己经在平静的表面下开始涌动。
当傍晚来临，最后一次合练结束，众人拖着疲惫却充满期待的身体离开厂房时，没有人注意到，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李想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低头看了一眼，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聊聊？”**
李想看着那条短信，又抬眼看了看走在前方、正与夏燃低声讨论着某个音符的林晓，眼神闪烁了一下，迅速按灭了屏幕，将手机塞回口袋，脸上恢复了一贯的、略带讨好意味的微笑，跟上了众人的脚步。
夜色，悄然降临。而某些决定，或许己经在黑暗中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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