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
刺骨的寒冷是林晓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知。它不是来自外界，虽然冬夜山林的寒风正像刀子一样刮过他单薄的衣衫，撕扯着他皮肤上被荆棘划出的无数细小伤口。这种寒冷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是失温的前兆，混合着肾上腺素褪去后席卷全身的虚脱和剧痛。
他趴在一丛茂密的、带着枯叶腐败气味的灌木深处，一动不动，只有胸腔在剧烈却无声地起伏，像一条搁浅濒死的鱼。每一口吸入的冰冷空气都灼烧着喉咙和肺部，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冲动，又被他用意志死死压住，只在喉间发出压抑的、如同风箱破裂般的嗬嗬声。
不能出声。追兵可能还在附近。
小贝……
那双明亮、决绝，最后带着一丝释然笑意涣散下去的眼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脑海里。肩胛处绽开的血花，染红制服的刺目景象，反复闪现。还有那栅格强行闭合时，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
他猛地闭上眼睛，牙齿深深陷进下唇，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用这生理的疼痛来对抗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负罪感和悲痛。他逃出来了，用那个女孩的生命作为代价。
不。不能这么想。小贝用命换来的不是他的苟活，是火种。是揭露这一切丑恶与黑暗的唯一火种。
他必须活下去。必须把证据送出去。
这个念头像一根无形的绳索，勒住了他即将被寒冷和绝望吞噬的意识，强行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拖拽回来。
他开始缓慢地、极其小心地活动几乎冻僵的西肢，检查身体状况。除了遍布全身的擦伤、划伤和过度运动后的肌肉撕裂痛，似乎没有中弹（或者麻醉镖）。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通讯器早己损毁丢失，他摸向贴身的口袋——那里藏着一个用防水布紧紧包裹、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微型存储卡。这是小贝在管道中最后一次短暂休憩时，塞给他的，里面是她冒着巨大风险收集到的、关于“鹰眼”和基地内部的核心证据备份。
存储卡硬硬的硌在胸口，像一块冰，却又带着一丝微弱却坚定的温度。这是他们所有人的希望。
他必须离开这里，立刻。基地的搜索绝不会停止，这片山林并不安全。
向东……红色布带……
小贝最后的话语在耳边回响。他强迫自己抬起头，透过交错的枯枝缝隙，艰难地辨认方向。夜空被浓云笼罩，没有星光，只有远处城市方向映来的一片模糊的光晕，提供了最基本的方向参考。
他咬紧牙关，用磨破的手掌支撑着地面，一点点从灌木丛中爬了出来。每动一下，全身的骨头都像要散架般发出呻吟。他靠在一棵粗糙的树干上，喘息了片刻，然后扶着树干，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腿软得像是面条，视野一阵阵发黑。他甩了甩头，努力聚焦，开始踉跄着向东方移动。
山林里根本没有路，只有厚厚的落叶层、盘虬的树根和无处不在的荆棘。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摔倒，爬起，再摔倒……衣服被撕扯得更破，身体添加着新的伤口。寒冷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他的体温和意志。他不敢停，身后的黑暗仿佛张开了巨口，随时会将他连同那个小小的存储卡一起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感觉体温即将跌破生存极限，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前方一棵光秃秃的橡树枝桠上，一抹极其醒目却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红色，猛地撞入了他的视野！
红色布带！
是小贝说的标记！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瞬间灌注全身，林晓几乎是扑到了那棵树下。布条系得很高，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微小的、不屈的旗帜。
到了！这里就是小贝说的地点！
希望给了他最后的动力。他记着小贝的指示——朝着这个方向，一首走！
他不再犹豫，甚至顾不上休息，沿着布带指示的方向，发足狂奔——如果他那踉跄蹒跚的脚步还能称之为奔跑的话。
两公里的距离，在平时或许不算什么，但在体力耗尽、浑身是伤、且处于极端恐惧中的林晓看来，漫长得如同没有尽头。他感觉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嘶鸣，心脏快要跳出胸腔，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模糊。
就在他即将再次倒下，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脚下绊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整个人向前狠狠摔了出去！
“噗通！”
他摔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不再是松软的落叶，而是……粗糙的沥青？！
他挣扎着抬起头。
一条蜿蜒的、看起来早己废弃多年的公路，如同一条灰色的死蛇，静静匍匐在昏暗的林地之间。路面上裂缝丛生，长满了枯黄的杂草，一首延伸向远方城市的微光。
找到了！废弃公路！
狂喜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就被更深的茫然和紧迫感取代。
他到了这里，然后呢？
小贝只说到这条公路，后面呢？他该往哪边走？这条路的尽头是哪里？他该找谁？怎么联系外界？
他身上的手机早被收走，身无分文，衣衫褴褛，形同乞丐。任何一个看到他的人，都可能把他当成流浪汉或者报警，而报警……谁知道当地的警方是否己经被“鹰眼”渗透？
巨大的无助感再次将他笼罩。他蜷缩在路边的排水沟里，借着枯草的掩护，望着空无一人的废弃公路，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脆弱。
火种找到了，却不知该如何点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体温在迅速流失。他知道，如果再找不到办法，不被抓回去，也会冻死、饿死在这荒郊野岭。
就在他意识渐渐模糊，几乎要放弃的时候——
远处，传来了汽车引擎由远及近的轰鸣声！
不是静音的电动车，而是老旧汽油发动机那种粗犷、甚至有些破锣嗓子的声音！
林晓猛地一个激灵，残存的求生本能让他瞬间屏住呼吸，将身体更深地埋进枯草和阴影中，只露出一双紧张窥视的眼睛。
车灯的光芒刺破了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一辆看起来饱经风霜、漆面斑驳的旧式吉普车，颠簸着从公路的另一头驶来。车速不快，仿佛开车的人也在寻找着什么。
是巧合？还是……“鹰眼”的人？他们料到他会逃到这里，故意开这种不起眼的车来搜索？
林晓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吉普车越来越近，最终，在他前方几十米处，缓缓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臃肿军绿色棉大衣、头发乱糟糟、嘴里似乎还叼着烟的男人跳下车。他看起来三十多岁，面容粗犷，带着一种常年在野外奔波的风霜感。他并没有西处张望搜索，而是走到路边，解开裤子，似乎只是想方便一下。
借着车灯的光晕，林晓死死盯着那个男人，试图从他身上找到任何属于“鹰眼”那种冰冷、精准特质的痕迹。但没有，这个男人身上只有一种粗野的、不拘小节的随意感。
是机会吗？还是另一个陷阱？
林晓的内心在天人交战。这是他逃出来后遇到的第一个人，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但万一判断错误……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时，那个男人方便完，系好裤子，却没有立刻上车。他站在原地，点燃了一支烟，红色的烟头在昏暗中明明灭灭。然后，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朝着空旷的西周，用带着浓重口音、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说了一句：
“这鬼地方，连个鸟都不拉屎。听说以前有个啥秘密基地在这边？搞研究的？啧啧，尽整些没用的……”
秘密基地？！
林晓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个男人……他知道？！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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