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时,浣衣局的皂角味己漫过青砖院墙。春桃攥着藏在衣襟里的木盒,指尖的汗把裹盒的蓝布帕子浸得发潮,木盒的紫檀木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却不敢松半分——昨夜浓眉庄把木盒塞给她时,眼底的光像燃着的烛火,又像含着的泪,只说“春桃,这是我爹唯一的指望,也是万大人的生路”,她便咬着唇应下了,哪怕此刻腿肚子还在悄悄打颤。
管事婆子正站在院门口清点要送往后宫的干净衣物,见春桃磨磨蹭蹭地往院外走,叉着腰喝住:“你这小蹄子,大清早的往哪跑?今日要送贵妃娘娘的寝衣,误了时辰仔细你的皮!”
春桃忙停下脚步,垂着头回话:“回管事,昨日万大人那边说,要核对上月浣衣局的用度册子,让我今日送过去呢。”这话是她和浓眉庄昨晚编好的,说的时候心都在跳,生怕哪处漏了破绽。
管事婆子眯着眼打量她,见她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宫女服,手里空着(木盒藏在衣襟里,外面看不出),倒也没起疑——内侍省偶尔要核对账目,让识字的宫女跑腿是常事。只是仍没好气道:“早去早回,别在外面闲逛,贵妃娘娘的寝衣要是迟了,仔细我拿你是问!”
“是,奴婢省得。”春桃躬身应着,脚步轻快了些,却不敢跑,只顺着宫墙根快步走。宫墙巍峨,青灰色的砖缝里长着零星的枯草,晨光从墙头斜斜照下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极了她此刻悬着的心。她不敢看巡逻的侍卫,每走几步就攥紧衣襟里的木盒,仿佛那不是木盒,是浓眉庄的命,也是万大人的命。
内侍省的院门在前方不远处,石青色的匾额上刻着“内侍省”三个篆字,门口站着两个穿灰衣的小太监,见春桃过来,其中一个熟稔地问:“是浣衣局的春桃姑娘?来送册子的?”
春桃忙点头,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是,劳烦公公通报一声,我找……找万大人身边的小禄子公公。”小禄子是万寿三贴身的小太监,昨日浓眉庄特意嘱咐,只找他才稳妥。
那小太监往里瞥了眼,笑道:“巧了,小禄子刚去库房取东西,估摸着也快回来了。你在这儿等会儿吧,别进去乱闯,省得惹麻烦。”
春桃应着“多谢公公”,退到门边的廊柱后站定。廊柱上雕着缠枝莲纹,漆皮有些剥落,她指尖无意识地摸着纹路,眼睛却盯着内侍省的院门,心里数着时辰——要是小禄子迟迟不出来,管事那边该催了,要是被人发现木盒,她和浓眉庄都得完。
正心焦时,就见一个穿浅青色太监服的少年快步走出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眼间带着几分机灵,正是小禄子。春桃心头一松,忙迎上去,却不敢大声,只拉着他的衣袖往廊柱后躲了躲。
小禄子愣了愣,看清是她,疑惑道:“春桃姑娘?你不是来送册子的吗?怎么……”
春桃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边,才慌忙从衣襟里摸出木盒,塞到小禄子手里,声音发颤:“小禄子公公,这不是册子,是浓眉庄姐姐让我交给你的,她说……她说要你务必送到城外破庙,交给陈叔。”
小禄子指尖触到木盒的刹那,心猛地一沉。他跟着万寿三多年,知道自家主子近日身陷囹圄,与浓眉庄姑娘往来密切,这木盒里的东西,怕是干系重大。他握紧木盒,压低声音问:“陈叔?是哪个陈叔?破庙又在哪个方向?”
“我也不清楚,”春桃急得眼眶发红,“浓眉庄姐姐只说,陈叔是万大人的旧识,破庙在城外西坡,门口有棵老槐树。她说这木盒里的东西能救万大人,让你一定要尽快送去,千万别耽搁。”
小禄子看着春桃急得快哭的样子,又摸了摸木盒——盒子沉甸甸的,似乎装着书信之类的东西。他想起昨日去天牢看主子时,主子虽身陷囚服,却仍嘱咐他“若有浣衣局的人找你,凡事多担待些”,此刻便知这木盒定是主子和浓眉庄姑娘的指望。他咬了咬牙,对春桃道:“你放心,这事儿我记下了。册子我待会儿让人去浣衣局取,你先回去,别在这儿久留,省得引人怀疑。”
春桃松了口气,又叮嘱:“小禄子公公,你一定要尽快送去,浓眉庄姐姐……她很着急。”
“我知道。”小禄子点头,把木盒藏进袖中,又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塞给春桃,“你路上买些热乎的吃,快回去吧。”
春桃推辞不过,接过碎银,躬身谢了,转身快步往浣衣局走。晨光己亮得刺眼,宫墙上的影子短了许多,她却觉得脚步轻快了些——至少,她把东西送到了,浓眉庄姐姐的指望,总算没断。
小禄子待春桃走远,才握着木盒往内侍省后院走。他得想个法子出宫,可宫门守卫森严,若无令牌,根本出不去。他回到自己的住处,把木盒藏在床板下,又找了件旧衣服换上,才往掌管出宫令牌的刘公公住处去。
刘公公是内侍省的老人,平时与万寿三还算和睦。小禄子找到他时,他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手里捏着个核桃。小禄子躬身行礼:“刘公公,给您请安。”
刘公公抬眼瞥了他一眼,笑道:“是小禄子啊,怎么有空过来?你家主子近日……还好吗?”话里带着几分试探。
小禄子心中一酸,却不敢露出来,只笑道:“托公公的福,主子还好。今日来是想求公公帮个忙——我远房亲戚在城外生病,想出去看看,取些药回来,还望公公给张出宫令牌。”
刘公公捻着核桃,沉默了片刻。他知道万寿三是被冤枉的,如今宫里风声紧,帮小禄子出宫,若是被人发现,怕是会惹祸上身。可他又想起万寿三平时待他不薄,去年他儿子生病,还是万寿三托人送了药材。他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递给小禄子:“你小子,早去早回,别在外头惹事,也别让人知道是我给你的令牌。”
小禄子接过令牌,感激得眼圈发红:“多谢刘公公,您的恩情,小禄子记在心里了。”
拿着令牌,小禄子不敢耽搁,回到住处取出木盒,藏在袖中,快步往宫门走。守卫验过令牌,没多盘问,便放他出了宫。
出了宫门,眼前的景象便与宫中不同了。土路两旁是农田,地里的麦苗刚冒绿,远处的村落炊烟袅袅,残阳如血,把天空染得通红。小禄子辨了辨方向,往城西走——春桃说破庙在城外西坡,门口有棵老槐树。
他走得急,鞋底很快就沾了泥,裤脚也被路边的草叶划破了,却顾不上这些。他知道,主子在天牢里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这木盒里的东西,说不定就是救命的稻草。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西坡的影子渐渐近了。坡上有一座破庙,屋顶的瓦片掉了大半,露出黑黢黢的梁木,门口果然有棵老槐树,树干粗壮,枝桠光秃秃的,在残阳下像极了老人的手臂。
小禄子加快脚步,走到庙门口,轻轻喊了声:“陈叔?陈叔在吗?”
庙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小禄子又喊了一声,才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咳嗽声,随后一个苍老的声音问:“谁啊?”
小禄子推门进去,庙里灰尘弥漫,正中间的神像倒在地上,长满了青苔。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老人从神像后面走出来,约莫六十岁年纪,头发花白,脸上满是皱纹,手里握着一把砍柴刀,眼神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谁?找陈叔做什么?”
小禄子忙上前一步,从袖中摸出木盒,双手递过去:“您是陈叔吧?我是内侍省万寿三大人身边的小禄子,这是浓眉庄姑娘让我交给您的木盒,她说……她说这里面的东西能救万大人。”
陈叔听到“万寿三”和“浓眉庄”的名字,眼神骤变,放下砍柴刀,接过木盒。他的手指有些颤抖,拂去木盒上的灰尘——这是一个旧紫檀木盒,上面刻着“苏”字私印,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苏大人当年的东西。
他打开木盒,里面果然放着几封书信,信纸己经泛黄,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正是苏大人的笔迹。陈叔展开信纸,指腹抚过熟悉的字迹,眼眶骤然发热——这是苏大人当年与当今陛下未登基时往来的书信,字里行间满是扶持之意,若是把这些书信呈给陛下,定能证明苏大人是被冤枉的,也能洗清万寿三的罪名。
“苏大人……”陈叔喃喃自语,声音哽咽。他想起当年,他是苏家的护卫,因失手伤了人,要被官府问斩,是苏大人力保他,还送他银两,让他去外地避祸。后来苏大人获罪,他辗转得知万寿三入宫为太监,一首在暗中关注,却不敢露面,怕连累了他们。如今,苏大人的女儿和万寿三身陷困境,他怎能袖手旁观?
小禄子见陈叔情绪激动,忙道:“陈叔,浓眉庄姑娘说,这东西要尽快送到陛下手里,不然万大人在天牢里……”
陈叔深吸一口气,把书信放回木盒,紧紧攥在手里,眼神变得坚定:“你放心,这事儿交给我。今夜我就潜入宫中,把书信呈给陛下,定要为苏大人和万大人洗清冤屈。”
他转身从神像后面拖出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物和一把短刀,又从腰间摸出一块青玉佩——玉佩上有一道裂纹,是当年苏大人送他的。他摸了摸玉佩,对小禄子道:“你先回宫里,告诉万大人和浓眉庄姑娘,我定会办好此事,让他们放心。”
小禄子点头:“陈叔,您多加小心。”
陈叔送小禄子到庙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残阳里,才转身回到庙里。他把木盒藏在怀里,又检查了一遍短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今夜,无论如何也要把书信送到陛下手里,苏大人的冤屈,万大人的困境,都该有个了结了。
残阳渐渐落下,夜色漫过西坡,破庙里的油灯被点亮,昏黄的光映着陈叔坚毅的脸。他坐在神像旁边,一遍又一遍地摸着怀里的木盒,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力量。窗外的风更大了,老槐树的枝桠“呜呜”作响,像是在为他送行,又像是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低声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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