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我们去找那位‘蜘蛛女’。”
陈默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丝毫波澜。但正是这种过分的平静，让夏琳心中的警铃大作。
她猛地伸手，一把拉住了陈默的手臂。
“陈默，你……”夏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真的没事吗？把……把关于爷爷最痛的记忆都交易掉了……”
那可是亲眼目睹至亲被定义为“污染物”，被无情“清洗”的真相啊！这种足以将人精神撕裂的痛苦，他就这样……舍弃了？
夏琳无法想象，一个人在剥离了最深刻的痛苦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是解脱，还是……空洞？
陈默的脚步停下，他侧过头，那双漆黑的眸子看向夏琳。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挣扎与悲伤，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近乎冷酷的清明。
“我很好。”他打断了夏琳未尽的话语，语气不容置疑，“比起这个，我们得先弄明白，这首童谣在说什么。时间不等人。”
他的另一只手抬起，掌心躺着那个精致的八音盒。他没有再给夏琳追问的机会，轻轻拧动发条。
叮咚……叮咚……
空灵而诡异的童谣再次响起，在嘈杂混乱的无回市场中，开辟出一片小小的、令人心悸的寂静区域。
夏琳看着陈默专注的侧脸，心中的担忧被一股更强烈的陌生感所取代。他变了。在交易完成的那一刻，某种属于“人”的东西，似乎正从他身上悄然流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目标感。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注意力集中到那段简短的童谣上。
“蛛网……蜘蛛女，这个很首白。”夏琳低声分析道，“但‘不结尘，只挂断肠声’是什么意思？网不是应该结灰尘和飞虫吗？”
“因为她的‘网’，交易的不是实体物品。”陈默的目光扫过周围光怪陆离的摊位，眼神锐利如刀。
他的大脑此刻异常清晰，仿佛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所有情感的杂质都被剔除，只剩下纯粹的逻辑推演。
“‘断肠声’，指的是极度的悲伤、痛苦、悔恨……这些都是情绪。”
陈默的瞳孔微微一缩，一个大胆的推论在他脑中成型。
“‘丝线非凡物，牵引旧时梦’……旧时梦，就是记忆！丝线，就是承载和连接这些记忆的媒介！”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
“我们搞错了方向！”陈默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斩钉截铁的力量，“‘蜘蛛女’可能不是一个人名，或者说，不仅仅是一个摊贩的名字！它是一个代号，一个现象，一个地方！”
夏琳瞬间明白过来，脸上露出恍然之色：“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找的不是一个卖东西的摊位，而是市场里……信息流最密集的地方！”
“没错！”陈默眼中闪过一丝智力博弈的，“是情绪和记忆的交易中心！‘蛛网不结尘，只挂断肠声’……她交易的不是实体物品，是情绪，是信息！走！”
没有丝毫犹豫，陈默立刻转身，朝着市场的更深处走去。夏琳紧随其后，她的黑客技术在这里毫无用武之地，只能全然信赖陈默的判断。
根据“断肠声”的指引，他们绕过一个正在高价兜售“新鲜笑声”的怪异摊贩，那摊贩的货架上摆着一个个不断发出咯咯笑声的玻璃瓶。
他们也路过了一个贩卖“灵感”的摊位，摊主是个顶着灯泡脑袋的家伙，将一缕缕如同萤火虫般的光芒，小心翼翼地装进特制的小袋子里，标价是“十年份的好奇心”。
无回市场的景象光怪陆离，超乎想象。
一个摊位上，摆放着一瓶瓶颜色各异的液体，标签上写着“陈年悔恨”，呈现出浑浊的灰褐色；旁边的“一两得意”，则是金灿灿的、如同流沙般不断起伏的粉末。
这些本该是抽象的概念和情绪，在这里，却成了明码标价的商品。
夏琳看得心惊肉跳，每一样商品背后，都可能是一个人被抽走的、活生生的经历。
而陈默对此视若无睹，他的目标异常明确，带着夏琳穿过这片贩卖概念与情绪的区域，走向市场中人流最稀疏、光线最昏暗的角落。
越往里走，周围的嘈杂声便越小。
摊贩的叫卖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各种诡异商品发出的声响……都如同潮水般退去。
最终，他们来到了一片堪称“死寂”的区域。
这里没有摊位，没有商贩，甚至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像是一片被整个市场遗忘和排斥的废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无数信息堆积发酵后的陈腐味道。
夏琳紧张地握紧了口袋里的电击器，低声问：“是这里吗？什么都没有……”
“不。”陈默缓缓摇头，他抬起头，目光投向这片区域的上方。
“你看。”
顺着他的视线，夏琳也抬起了头。
然后，她彻底呆住了，呼吸在这一刻停滞。
在他们头顶那片幽暗的虚空中，悬浮着一张……网。
一张巨大到无法想象的、由无数微光丝线构成的蛛网。它覆盖了整个区域，从黑暗的这一头，延伸到黑暗的另一头，看不到尽头。
那不是普通的丝线，每一根都像是由最精纯的光芒凝聚而成，内部有无数细碎的光影在缓缓流淌，像是光纤中奔腾的数据流。
仔细倾听，还能听到从那些光丝中传来微不可闻的、如同亿万人在同时低语的声音。
有婴儿的啼哭，有恋人的情话，有临终的忏悔，有胜利的欢呼……无数人的“断肠声”与“旧时梦”，在这里被编织、被悬挂、被展示。
这根本不是一张网。
这是一个活着的、由记忆和信息构筑而成的宇宙雏形！
视觉和心灵的双重震撼，让夏琳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仰望着这超越凡人想象力的奇观。
而在这张宏伟到令人敬畏的巨网正中央，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极度伛偻的身影，蜷缩在万千光丝的交汇点，仿佛一只真正的蜘蛛，与这张网融为一体。由于距离和光线，根本看不清她的面容和形态，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古老的轮廓。
她就是“蜘蛛女”。
就在陈默和夏琳因眼前的景象而震撼失语，甚至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时。
那个端坐于蛛网中央的身影，并未抬头，也未转身。
一个苍老、干涩、仿佛被时间风干了千百年的声音，却无比精准地、首接在他们两人的脑海中响起。
“又一个钟表匠的孩子，带着满身的秘密和别人的寿命而来……”
“说吧，想从我的网上，听哪一段被遗忘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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