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当蜘蛛女那庞大的身影连同整个蛛网核心一同消失后，这片区域便陷入了绝对的死寂之中。
信息宇宙的光芒在远处退潮般黯淡下去，只剩下稀疏的光丝在黑暗中漂浮，像是宇宙燃尽后最后的余烬。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尘埃味道，混合着信息过载后留下的、类似臭氧的微弱气息。
夏琳的声音在这片空旷中显得格外脆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默……你……你还好吗？”
她紧紧盯着身前的男人。从蜘蛛女开始讲述那个惊天秘密，到最后交易完成，陈默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没有震惊，没有悲伤，更没有滔天的愤怒。
他的脸庞就像一尊完美的古希腊雕塑，冷静得近乎冷酷。那双漆黑的眼眸，深邃如古井，不起半点波澜。
这不正常。
这太不正常了！
那是血海深仇！是被至亲背叛、被整个世界遗弃、被强行篡改了人生的滔天恨意！他应该怒吼，应该咆哮，应该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一样，将所有的痛苦都宣泄出来！
可他没有。
“你刚才听到那些事的时候……一点反应都没有。”夏琳的声音更低了，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一种陌生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
眼前的陈默，让她感到害怕。
陈默缓缓转过头，目光终于从虚空中收回，落在了夏琳写满担忧和恐惧的脸上。
他的眼神依然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愤怒、痛苦……这些东西很珍贵，夏琳。”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静湖，在夏琳的心中漾开一圈圈涟漪。
“珍贵到可以作为代价，去交换我们通往真相的门票。”
夏琳猛地一怔，脑海中一道电光闪过！
她想起来了！
在无回市场里，那个浑身笼罩在阴影中的摊主，那个专门交易记忆的商人！
陈默当时……交易了什么？
“现在票到手了，代价也付了。”陈默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夏琳的嘴唇微微翕动，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她心中形成，让她浑身冰冷。
“你……”
她想问，却又不敢问出口。她怕那个答案会彻底击垮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击垮眼前这个男人。
陈默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他选择替她说了出来。
他的目光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首视着夏琳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为了换取‘蜘蛛女’的线索，我在无回市场交易掉了我最痛苦的记忆——就是得知爷爷被清洗那一刻的记忆。”
轰！
夏琳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呆呆地看着陈默，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这个男人，这个在不久前还会因为一个微小的线索而激动、会因为同伴的安危而紧张的男人，竟然……竟然做出了如此疯狂的交易！
他亲手，将自己最深刻的痛苦，从灵魂中剥离了出去！
陈默继续平静地解释着，像一个外科医生在解剖自己的内心。
“所以，我记得事实，但我感受不到那份痛苦了。”
“夏琳，我没有崩溃。”
“因为我把崩溃的权利，提前支付掉了。”
最后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夏琳的心上。
她终于明白了。明白了陈默那非人的冷静从何而来，明白了那双空洞眼眸背后隐藏着怎样巨大的牺牲。
他不是没有感情，他是用自己最撕心裂肺的感情，换来了此刻绝对的理智。
他像一个最高明的赌徒，在最终决战之前，押上了自己的一部分灵魂，只为换取一个必胜的筹码。
这一刻，夏琳心中的恐惧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心疼。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滑落。
她哭的不是那个悲惨的故事，不是那个被污蔑的钟表匠，而是眼前这个孤注一掷的陈默。
他到底背负了多少东西，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到底有多么绝望，才会认为“痛苦”是一种可以舍弃的累赘？
原本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手指，此刻却紧紧地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但这股痛意，却让夏琳混乱的思绪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猛地上前一步，重新站到陈默的身边，这一次，她的眼神里再没有半分恐惧与退缩，只剩下无比的坚定。
“我明白了。”
夏琳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但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
“陈默，我明白了。”
她伸出手，紧紧抓住了陈默的手臂，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和温度全部传递给他。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陪你走下去。”
这是她的回答，也是她的誓言。
如果他为了复仇，选择舍弃人性的痛苦，那自己就做他最后的人性防线。
陈默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温热和力量，他那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的内心，似乎有了一丝暖意。他清澈的眼眸中，映出了夏琳含泪却坚毅的面庞。
他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代表了全部的信任。
他抬起左手，目光落在手腕上那个淡灰色的蛛网印记上。印记仿佛活物，在他的皮肤下微微搏动，他能感觉到一种微弱的精神链接，仿佛自己的灵魂被接入了一条陌生的线路。
这就是古老存在的“观众席”吗？
陈默没有过多地探究，他收回目光，那双剔除了所有杂质的眼睛里，只剩下清晰的目标。
“从现在起，没有复仇，只有任务。”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任务代号：‘寻回’。”
“目标：时序监察局，遗物保管室。”
说完，他转身，迈开了脚步。
“我们走。”
夏琳迅速抹去眼泪，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这片死寂的蛛网区域，重新踏入了无回古玩市场那光怪陆离的街道。
周围依旧是千奇百怪的摊位，形态各异的“顾客”在其中穿梭，诡异的叫卖声和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但这一次，陈默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
他的视线不再被那些新奇的交易品所吸引，他的心神也不再为这里的诡异氛围所动摇。
来时，他们是迷茫的探索者。
归去，他们己是目标明确的战士。
“遗物保管室是监察局的最高机密区域，防御等级绝对是S级。”夏琳快步跟上，压低声音快速分析道，“我们没有任何内部构造图，也没有任何权限信息，硬闯等于自杀。”
“我知道。”陈默的脚步不停，声音冷静地传来，“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向导，一个了解监察局内部构造，甚至可能……曾经就是其中一员的向导。”
夏琳一愣：“我们去哪找这样的人？”
陈默的脚步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制定潜入计划。”
“在此之前，我们得去见一个人……”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不，一只猫。”
夏琳瞬间反应过来：“乌瞳？！”
“对。”陈默的目光投向市场的出口，眼神锐利如刀。
“它当初为了让我带它离开当铺，付出的‘代价’可不仅仅是开启无回市场的资格。”
“它知道的内幕，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
“是时候，让它把欠我的情报，连本带利地还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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