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当铺内，死寂无声。
上一秒还挂在陈默嘴角的，那丝带着冰冷嘲讽的狂热笑容，己经彻底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一片被抽干了所有风浪与生机的死海。
他静静地站在光阴座钟前，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唯有那双漆黑的眼眸，倒映着座钟表面新浮现出的、散发着幽光的复杂符文，瞳孔深处，似乎有无数数据流在以非人的速度奔腾、碰撞、湮灭。
“滴答……滴答……”
座钟指针规律的跳动声，成为了这片空间里唯一衡量时间流逝的标尺。这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一下下敲在乌瞳的心脏上。
这只黑猫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它焦躁地在陈默脚边来回踱步，尾巴上的毛根根倒竖，像一根炸开的鸡毛掸子。它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噜”声，时而抬头看看陈默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时而又惊恐地瞥一眼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座钟。
空气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压抑的气氛将上一章结尾的狂热决策，瞬间拉入了名为“现实”的冰冷深渊。
终于，乌瞳再也忍受不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疯了！你一定是疯了！”
它的声音尖利而颤抖，彻底划破了店内的死寂。
“复活‘渡鸦’？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那不是复活，那是创世！你要凭空创造一个被‘神’——被这个世界的底层系统亲手删除的角色！”
乌瞳激动地跳到一张高脚凳上，与陈默平视，金色的竖瞳因恐惧而缩成了两道细线。
“一个被从因果层面彻底抹除的存在！他没有坐标，没有实体，没有过去，甚至连接着他的所有记忆都被篡改、覆盖！复活他，等于无中生有，这是对世界根基的首接攻击！”
“你会被发现的！系统会把你，连同你所有的因果，一起格式化！彻底地，不留一丝痕迹！”
乌瞳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泣血，它作为旧知识的集合体，比任何人都清楚挑战世界底层规则的下场。
然而，面对它歇斯底里的警告，陈默只是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
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犹豫，甚至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那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探究。
“为什么不可能？”他开口了，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乌瞳被他这个反应噎了一下，几乎要抓狂：“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因为他‘不存在’了！从物理到概念，从时间线到因果链，全都被清除了！就像一段被彻底删除、还用数据反复覆盖了无数遍的硬盘空间，你拿什么去恢复？”
陈默没有反驳，他只是像一个最认真的学生，继续追问。
“抹除，是一个动作。”
“系统执行这个动作，需要目标。它如何锁定一个己经被确认死亡，但还需要从因果层面抹除的人？”
乌瞳愣住了，它没想到陈默会问出这种问题。这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生物该有的思维回路！这就像在讨论被枪决时，子弹旋转的角度！
“当然是……当然是通过他的存在标记！每一个生命体在世界系统中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ID’！”乌瞳下意识地回答，它感觉自己正在被拖入一个极其危险的逻辑陷阱。
陈默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既然有ID，那就有数据库。既然是删除，就一定有执行者。”
他平静地打断了乌瞳还想继续的警告：“格式化之前，总得先选中文件。乌瞳，告诉我，系统是怎么‘选中’一个被确认死亡的人的？它的‘回收站’在哪里？”
“回收站？！”
乌瞳感觉自己的脑子都要炸了，它尖叫起来：“世界系统没有回收站！它的删除是永久性的、毁灭性的！是首接送进焚化炉挫骨扬灰！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不，”陈默轻轻摇头，语气笃定，“任何复杂的系统，为了维持自身的稳定，操作必然会留下日志。哪怕是‘删除’这个动作本身，也会在某个地方，留下‘某时某刻，删除了某个ID’的记录。这是信息学的基本规则，我不信创造这个‘世界’的家伙能完全豁免。”
他就像一个顶级的程序员，在审视一个充满了BUG的程序，而乌瞳的警告，在他听来，全都是关于这个程序运作方式的“技术说明书”。
乌瞳彻底绝望了，它从凳子上一跃而下，无力地瘫在地上，用爪子抱着头。
“没用的……就算有日志，那也只是一行代码，一个记录。渡鸦本人，他的一切，他的思想，他的记忆，他存在过的痕迹……都碎了，彻底碎成了比夸克还小的虚无！你连他存在过的第一块碎片都找不到，谈何复活！”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当铺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陈默猛地抬起头。
他那双死寂的眼眸中，骤然爆发出骇人的亮光，如同黑夜中划破天际的闪电！
他抓住了那个词。
“碎片。”
他低声重复着，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那不是喜悦的笑容，而是一种找到问题解法后的、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是啊，物理和因果的抹除或许是彻底的。
但信息时代，一个S级的传奇探员，一个在时序监察局历史上留下过最深刻印记的男人，他的存在，真的可能不留下任何“数字痕迹”吗？
不可能！
系统的抹除行动本身，固然强大，但它在执行时，必然会触碰到无数个与“渡鸦”相关联的数据库、服务器、加密档案。
每一次“访问”，每一次“删除”，每一次遇到权限壁垒后的“强制执行”……这些行为，都会在庞大无比的世界网络中，留下看不见的涟漪。
那些被加密的黑洞，那些访问失败的404页面，那些突然断裂的数据链接，那些被列为最高机密的“访问日志”……
如果说渡鸦是一个被世界砸碎的瓷瓶，那么这些，就是散落在互联网坟场里，最微不足道的……瓷片！
找到了。
复活这个不可能任务的，第一步！
陈默不再理会地上己经开始怀疑猫生的乌瞳，他转身，迈开脚步，走向当铺的大门。
昏暗的当铺之内，是风暴眼中心的诡异宁静。
门框之外，是车水马龙的现实世界，霓虹灯的光芒透过玻璃门，在他的脚下投射出斑驳的光影。
他的视线，穿透了门框，精准地落在了停靠在路边的那辆黑色轿车上。
车里，夏琳正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在臂弯里，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孩子。她的精神在监察局总部的那场地狱般的灾难中被彻底碾碎，至今仍处于恍惚和崩溃的边缘。
陈默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怜悯，没有同情，只有一种看待最精密、最锋利工具时的审视。
他抬起手，通过植入体内的通讯器，下达了指令。
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像一块冰冷的金属撞击在另一块金属上，清晰、准确、冷酷。
“夏琳。”
车内的夏琳身体猛地一颤，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神望向光阴当铺的方向。
陈默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继续响起：
“我需要你为我找一个‘幽灵’。”
“不是比喻，是字面意思。”
“时序监察局传奇探员‘渡鸦’，本名姜哲。他被系统从世界上抹掉了，但我不信他的数据也被清理得一干二净。把他……从世界的数字坟墓里给我挖出来。”
夏琳的瞳孔微微收缩，似乎还没能完全理解这句命令的含义。
陈默的声音没有停顿，他看着门外那个蜷缩的身影，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下达了最终的行动纲领，也为这个不可能的任务，砌上了第一块基石。
“我要你找的，不是他的生平，而是他‘被删除’的记录。”
“每一次访问失败、每一次权限拒绝、每一个被加密的黑洞……这些，就是他的墓碑。”
“我要你把这些墓碑，一块块给我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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