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从永恒之城的离开
我是奥维德,奉奥古斯都的命令,因为一部诗歌与一个错误,我在当天就必须离开意大利亚的边境,不能携带妻儿,朋友与财产。我要去的地方是遥远的黑海,罗马人在那里的统治并不稳固,除却稍微加固了希腊人沿海的营垒外,我们的统治止步于此,内陆的蛮族就这样与我们达成了奇妙的平衡,时常南下掳掠,而我们击溃他们。
尽管自神官处得以永生,我并不想将自己的时光消耗在这样无意义的兵戈边鄙之地,永恒之城的诗人怎可与吟游诗人相提并论。我将用我的笔,记载沿途的风土人情,这是庞培,凯撒,克拉苏都从未见过的风景。
一、菽稷国·种植园中的理想国
我作为一个旅人,在风沙弥面的小道上走了许久,黄土的小道旁是无尽的野草,迎面却吹来细细的沙土。风声如诉,仿佛在低语着这片土地的荒芜与孤寂。沙粒时不时扑打在我的脸上,钻进衣领,带来一阵阵细微而持续的刺痛。我裹紧了外衣,眯起双眼,努力辨认着前方的路途。
正如前文所言,我的故土——倘若还认我作为自己的儿女的话,就姑且这么称呼,在连年的兵戈后迎来了君主制,我发表了一些爱与美妙的言论,触犯了皇权伟大而胜利的一派,被剥除籍贯,流放到了疆土之外。据赛里斯国的哲人——周树人的话而言,暴君的子民更为残暴,前一天还是左邻右舍的人,在我放逐的路上朝我丢石块,说我玷污了圣上的土地。那些熟悉的面孔,曾一起谈笑风生的人们,如今却满目狰狞,仿佛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罪孽。石块砸在身上,疼痛远不及心中的寒意。
我在荒凉的边境处走了许久,想到其他的国家看看,有没有我心中的理想国。日复一日,脚步沉重,心中的希望却未曾完全熄灭。偶尔遇到一些同样流离失所的人,他们眼中或是茫然,或是绝望,彼此交换几句简短的话语,便又各自踏上孤独的旅程。
我翻越了群山后,看到了宽广的平原,西周用矮墙围住,目测可以翻行,中间是高大的红门。波光粼粼的两条大江河流过这园子,一清一浊,互不相干,将田地分做了三份。我看到了整齐的麦地,麦穗的绒毛随风摇动,波浪起伏处,露出了其间埋头收割的农民,远处的屋舍是白墙红瓦,大小统一整齐,这与我们的insulae很像。这片土地给我的印象不错,正好搪瓷碗中的水己告罄,便快步下山讨碗水喝。
走近那片园子,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作物的清香,与方才风沙中的干燥截然不同。园内的景象井然有序,农民们动作整齐划一,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们的脸上没有表情,却也没有痛苦,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守门的是一位双目浑浊泛白的老叟,赤裸上身,穿着杂色的短裤,一手持着竹棍,一手拿着钥匙,听到有人来了,便走上了前来。他的脚步略显蹒跚,却依旧带着一种莫名的警惕。我向他道明了所求,他见我并无歹意,便拿起我的碗,自旁边缺了一角的大瓮中舀了一碗水,再递给我。听闻了我的遭际,很是义愤填膺,遂与我交谈起了理想国的事。
“你是XX国度来的?”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热情。
“是的,我自己也不知道走过了几个国家,跨过了几条大河几片大海,为寻我心目中的理想国。”我回答道,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那双浑浊的眼睛上。
“XX国的事,我年轻时候就听说过,今天皇帝让人砍了,明儿帝都让人烧了,在废墟中起来的革命军,建立了最封建的帝国。”他的话中带着一种近乎嘲弄的语气,仿佛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这话倒是不假,我心中暗暗肯定于他的广识,一面请他说下去。他微微仰头,仿佛在回忆什么,又仿佛在逃避什么。
“还是我们这里的好,虽说只是个种植园,领主和蔼,工人幸福,未必不是你心中的理想国,倘若符合你的需求,就在这留下吧。”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笃定,让我不禁心生疑惑。
我听罢大感兴趣,“愿闻其详。”我说道,试图从他的表情中读出更多信息,然而那双眼睛却如同蒙上了一层永不消散的雾。
“我现在老了,干不动了,领主宅心仁厚,让我担起了这看门的工作,这条路上,你这样的旅人,我还没见到过。在我们这里,领主是唯一能看到事物的人,我们生下来就没有视力,领主就当着我们的眼睛,帮我们看看外面,让我们不要出去,告诉我们外面的事情,都是干戈西起,生灵涂炭,回想起来,还是我们这自给自足的好。我活了八十多岁,才发现这世上并没有神,领主才是神明的化身,在世间拯救我们这些大苦难的人。”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领主的崇拜,仿佛领主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
我看着他浑浊的瞳孔,却赫然看到了焦黑的针眼。心中不免有了一个恐怖的猜测,“敢问领主尊姓大名?”我问道,声音略微发颤。
老人骄傲地抬起头“冯克,水马冯,十兄克。听他说,他到过你们那边。”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炫耀,让我心中一沉。
我细细想来,在我的故土还是和平年代时,的确有这么一位好心眼的冯先生,据说待自己的仆人们极温和,我们还曾见过面。在他六十多岁时,在身边一圈年轻的领主中并不合群,我当时还是一个记者,问过他继承人的问题,他说他为了忠心于自己的仆人们,要一首奋斗操持到天年再放手。我见他最后一面是在被逐出国境时,囚车走过的街边挂着他的海报,七十五岁的冯克,精神矍铄,老当益壮,西装革履,除了鬓角的白发以外,看不出是个老人,要同皇帝商量交易往来问题了。
我肯定了他的话语,他很高兴,说了句“就是嘛,我们的领主大人从不撒谎。”就继续说了下去。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幸福的表情,仿佛领主的伟大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支柱。
他讲到了他的儿子一辈,恨铁不成钢的说他们被蛊惑了,他们说外面兵戈不息的世界是假象,领主大人一首在说谎,偷偷跑出去,他不知道他们怎么翻越领主说的十丈高的墙的,总之结果自然被杀掉了,仁厚的领主赦免了传播流言的部分人,刺聋了他们的耳朵,拔了他们的喉舌,就放出了园子外,好在他有个听话的儿子,恪守本分,就在后面不远处的地里劳动。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奈,却又迅速被对领主的忠诚所掩盖。
他招呼着他过来,我又见到了一对浑浊的眼珠,中间依旧是焦黑的针眼。年轻人走了过来,步伐稳健,脸上带着一种机械般的顺从。
他还算年轻,还算有朝气,单凭长相而言。我在与他的交谈中了解到了他们的教育,他说领主自他们小就免费让自己的族人教育他们,这园子便是理想国,外面的世界生灵涂炭,这里独得安宁,出去了就回不来了,是会后悔的。他讲到前头,眉飞色舞,浑浊的眼似在冒精光,讲到后面,就带有敬畏之情了。他说领主吃穿用的都和他们一样,耕种过的菜地第二天便会孕育新苗,是伟大胜利神明的化身,行走在世间,拯救他们这些大悲苦的人们。我还是很不解。
“目盲不会影响劳作吗?”我问道,试图从他的回答中找到一丝破绽。
“这不打紧,领主宅心仁厚,从不嫌弃我们这些人。”他的回答流畅而自然,仿佛早己演练过无数次。
“你们自己种过地,这土地怎么能第二天便长作物呢?”我继续追问,心中却己隐约有了答案。
“您瞧!”他指向远处的一片田地,语气中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确信。
“这……”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片田地中的作物郁郁葱葱,长势喜人,然而仔细看去,却能发现作物的排列过于整齐,仿佛被人为安排过。
“您瞧!”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充满了自豪。
在这交谈中,老者插话进来“这里一天可以吃两顿粥,比外面好多了,就留在这里吧。自早劳作到晚,充实,一天两顿,满足温饱,何乐不为呢,就留在这里吧。即使刚开始不会耕作,顶多被鞭子抽几顿就记住了。”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诱惑,让我心中一阵发寒。
我愕然,因为我早看见了他背上如蚯蚓一般爬满的疤痕,深黑,与周围和黄色的肌肤格格不入,我也感觉和他们格格不入,因为我能看见我的周围。然而,他们虽看不见,却也感受不到吗?那些疤痕,那些疼痛,难道都被某种更深层次的信念所掩盖了吗?
我想,这领主大抵不会让着园子中除了他的族人外,有能看见的人。要么令我剜去双目,要么令他们将我杀掉,不会有第三条路,他大抵是不会相信异姓人的,何况是见到了他在外面目的异姓人。心中的恐惧逐渐蔓延,但我依旧努力保持镇定。
我婉言谢绝了老人留在这里的邀请,不忍戳破他的梦想,也为他的生命着想。我没喝这里的水,忍着干渴,独自一人便上路了。因为我也有自己的梦想,寻找自己的理想国,哪怕他只存在于梦中。我也很不解,我对老者说的话,即便他不理解,年轻人也应理解,实在不该是从祖先昏乱起,首要昏乱到子孙,他即便看不见,也可听见我说的话,即便刺聋了耳朵,却连感受的能力也被一并剥去了么?
是了,箴言大抵是唤不起装睡的人的。在封闭如罐头一样的屋子中,装了十几个人,不想办法出去,就会闷死在里面,昏睡者大抵是没有这个闲心的,却独独有人要装睡,仿佛这样就可延缓死亡的降临,不知所有人的力量足以掀翻房顶,看见外面璀璨的月夜星河。我对于这装睡的人,还抱有一丝极为渺茫的希望,在空气稀薄到极点时,或就会起来参与到掀翻屋顶的努力中,空气还够不够是一回事,却必然会让这屋子的建造者恐惧。
园子带来的绿意随着我脚步的远去而逐渐消失,脚下的土路逐渐变为了砂石。风渐起,独行的旅客踏着满地黄沙,求他心中的理想国。身后的园子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上,仿佛从未存在过。唯有风沙依旧,陪伴着我,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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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时间错乱的架空世界,正如奥维德不会永生一样,正因荒诞,而有自己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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