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王掌柜走进清风楼，堂内的暖意与茶香瞬间裹住了林晚。一楼散座摆着十来张矮脚木桌，桌案擦得锃亮，配着草编蒲团，三三两两的客人围坐其上，有的啜茶闲谈，有的低头拨弄算盘。墙面挂着幅水墨山水，画的是河溪两岸的景致，墨色浓淡相宜，倒与窗外的风光相映成趣。二楼垂着浅青色竹帘，偶有笑声从帘后飘出，伙计们穿着灰布短褐，端着陶壶快步穿梭，脚步声轻得怕扰了客人。
王掌柜引着父女俩走到柜台后，那里摆着张梨花木长案，案上堆着账本、算盘，还有几个贴着红纸标签的茶罐。他指了指案边的蒲团：“坐吧，把茶叶拿出来我瞧瞧。”
林秋实刚要弯腰，林晚己先一步上前，小心解开裹着茶叶的双层布巾。墨绿色的茶叶条索紧实，叶片边缘还带着炒茶时留下的细微焦痕，凑近了闻，茶香的醇厚气息缓缓散开，连旁边擦柜台的伙计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王掌柜捏起一撮茶叶，放在指间捻了捻，又凑到鼻尖轻嗅，眉梢却依旧耷拉着，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山里采的野茶吧？看着倒还算规整，就是山野间的东西，没什么稀罕的。”他放下茶叶，拿起账本翻了一页，“这样的茶，镇上茶铺收也就一两银子一斤，我给你一两，算顶破天了。”
林秋实坐在蒲团上，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角，一两银子己经比他砍半个月柴赚的还多，可他看了眼林晚，见女儿没急着应，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林晚却没慌，她指尖轻轻拂过茶条索，声音平稳：“王掌柜，您是懂茶的人。您再仔细瞧瞧这茶叶，叶片厚实，是老株才有的品相；炒的时候我用的是急火快炒，没让香气跑散，您要是煮水冲泡，茶汤肯定橙红透亮，入口有回甘。”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不是普通野茶，在山里就那么几棵，想采都得往深处走，可不是随处能得的。”
王掌柜翻账本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林晚。眼前的姑娘不过十五六岁，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襦裙，眼神却亮得很，说起茶叶来头头是道，倒不像个山里丫头，反倒像常年跟茶叶打交道的茶农。他沉吟片刻，朝旁边的伙计喊：“小顺子，去把银壶烧上，取个白瓷盖碗来。”
小顺子应了声，快步往后厨去了。林秋实坐在一旁，心跟着提了起来，手心都沁出了汗，他这辈子没跟“掌柜”级别的人打过交道，更别说卖这么金贵的茶叶，只能靠女儿撑着。
没一会儿，小顺子端着银壶和白瓷盖碗过来。银壶里的水刚沸，冒着细密的白汽，白瓷盖碗莹白通透，衬得里面的茶托都泛着光。王掌柜亲自取了半勺茶叶放进盖碗，提起银壶，沸水高冲而下，茶叶在碗中翻滚舒展，兰花香瞬间炸开，比刚才干闻时更浓郁几分，连邻桌的客人都探头望了过来：“王掌柜，这是什么茶？闻着这么香！”
王掌柜没应声，等茶汤稍凉，掀开盖碗撇去浮沫，倒出小半碗。茶汤果然是橙红色，透亮得能看见碗底的细纹，他浅啜一口，起初是淡淡的苦涩，咽下去没片刻，舌尖就泛起清甜，喉间还留着岩茶特有的厚重感，余韵绵长。
他放下茶碗，指尖在案上轻轻敲了敲，脸上的漫不经心淡了些，却仍皱着眉：“茶是好茶，比我铺子里的‘云雾尖’还胜半分。”话锋一转，又道，“可你就这么点量，顶多一斤，我收回去也只能给熟客尝尝鲜，卖不上高价。这样吧，一两五银子，再多我就亏了。”
林晚心里有了底，王掌柜这话里松了口，说明他是真想要这茶叶。她微微前倾身子，声音放软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底气：“王掌柜，量少才金贵啊。您想，您把这茶泡给客人喝，客人尝着好，问您是什么茶，您说‘普洱茶，就这么点’，客人是不是更想多喝两杯？往后您这儿有独一份的好茶，还怕留不住客？”
她顿了顿，又抛出诱饵：“我今天是第一次采，只摘了这么点。要是您今天定价公道，往后我每隔几天就去山里采一次，采来的茶优先给您留着。您想想，河溪镇这么多茶楼，只有您这儿有这岩茶，往后您的生意还能差了？”
这番话戳中了王掌柜的心思。清风楼最近生意不如以前，隔壁“茗香居”新来了批江南绿茶，抢了不少客人，他正愁没特色茶叶拉客。这岩茶品相好、香气独特，要是能稳定供货，确实能成清风楼的招牌。
王掌柜沉默了，手指反复着茶碗边缘，目光落在那堆茶叶上，又看了看林晚镇定的样子，这丫头年纪小，心思倒比她爹活络，说话句句在理，不是个好糊弄的。他沉吟片刻，终于拍了下案：“罢了罢了，看你是个实诚人，又能稳定供货，我也不跟你磨嘴皮子了。二两二银子，这斤茶我收了！往后你采的岩茶，必须先给我看，不能私下卖给别家，怎么样？”
“二两二？”林秋实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手都开始发颤，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足够家里买两石多糙米，还能还清所有赊账，甚至能给阿爷阿奶买点补身体的东西。他看向林晚，嘴唇动了动，却激动得说不出话。
林晚心里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多谢王掌柜！您放心，往后我采了岩茶，第一时间就送过来给您看。”
王掌柜点点头，从柜台下的钱箱里取出两块沉甸甸的纹银，每块一两，边缘刻着“宁和通宝”的印记，又数了二十文碎银，一起放在布巾上：“二两纹银加二十文碎银，一共二两二，你点点。”
林晚没急着拿，而是推到林秋实面前：“爹，您点点。”
林秋实双手颤抖着拿起银子，纹银沉甸甸的压在掌心，冰凉的触感却让他心里滚烫。他数了三遍碎银，又把纹银凑到眼前看了又看，确认没错，才小心地放进贴身的布兜里，还紧紧按了按，仿佛怕银子长翅膀飞了。
“多谢王掌柜，多谢王掌柜！”林秋实站起身，对着王掌柜连连作揖，腰弯得极低。
王掌柜摆了摆手：“不用谢，买卖公平。下次送茶来首接找我，别让伙计拦着。”说着，又指了指那碗泡好的茶，“这茶你们也尝尝，自家采的茶，也该品品味道。”
林晚扶着林秋实坐下，倒了小半碗茶递给他。林秋实捧着茶碗，小口啜饮，眼眶却渐渐红了。林晚也尝了一口，茶汤的回甘在舌尖散开，比她在现代喝的大红袍多了几分山野的清甜。
父女俩谢过王掌柜，转身走出清风楼。阳光洒在身上，林秋实还忍不住摸了摸贴身的布兜，确认银子还在，才跟林晚说：“晚晚，咱们先去粮行，把赊的粮钱还了，再买些粮食回去。”
“好！”林晚点头，看着父亲难掩喜悦的侧脸，心里也充满了期待，有了这笔银子，家里的日子，终于能松口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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