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春风本该温暖和煦,却携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药草苦涩,悄然漫过妙音国都的街巷。
星宿光脱下绣金朝服,换上一身细麻布衣,铜镜中映出的不再是威仪君王,而像是个寻常的读书人。唯有那额间一点朱砂痣,在朴素衣冠衬托下反而更加醒目。
“陛下,让侍卫暗中跟随吧。”内侍长安公忧心忡忡,手中捧着一件暗藏金丝的斗篷,“西南区确有疫情,万一...”
星宿光摆手:“既微服私访,何来陛下?”他接过斗篷又放下,选了件最不起眼的灰布外衫,“若真有疫,穿金戴银反而招摇。今日只有星宿,没有君王。”
安公还要再劝,星宿光己推开偏门。晨光涌进来的刹那,两个同样打扮的年轻人悄无声息地跟上——是自幼陪伴星宿光读书习武的侍从,明心和见性。
三人穿过七道宫门,越往外走,琉璃瓦的光泽越淡,青石板路逐渐被黄土路取代。都城西南区与王宫仅隔五里,景象却天差地别。
这里没有琉璃屋顶,只有茅草和泥坯砌成的低矮房屋。街道狭窄曲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味道:药渣的苦涩、垃圾的腐臭,还有若有若无的...死亡的气息。
“公子,这边。”明心低声道,引着星宿光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
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正在垃圾堆里翻找什么,见到生人立即警惕地散开。星宿光注意到其中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动作迟缓,咳嗽不止,小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小兄弟,你病了?”星宿光蹲下身,尽量柔和地问。
男孩惊恐地后退,却因虚弱踉跄了一下。见性及时扶住,从怀中掏出一块饴糖:“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男孩盯着饴糖咽了咽口水,却不敢接:“娘说...不能要生人的东西...”
星宿光心中微酸,正欲再言,忽听巷口传来妇人的惊呼:“阿宝!快回来!”
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冲过来将男孩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三人:“贵人有何贵干?我们穷人家没什么可图的。”
星宿光起身行礼:“大嫂莫惊。我们路过此地,见孩子似有病容,想问问是否需要帮忙?”
妇人神色稍缓,苦笑摇头:“帮忙?阿宝的热病不是一两天了,吃药如吃钱,他爹在码头扛包,挣的那点铜板...”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忙用破袖掩口。
星宿光这才注意到妇人面色同样不佳:“大嫂也病了?”
“这巷子里谁没个头疼脑热?”妇人叹气,“自打上月井水变味,发热咳嗽的人就没断过。老王头前儿刚走,留下孤儿寡母...唉。”
星宿光皱眉:“没有医官来看过吗?”
妇人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医官?那是伺候贵人的!我们这等贱民,能抓把草药熬着喝就不错了。”她忽然压低声音,“听说宫里的新陛下登基了,但愿是个仁慈的,能想起我们这些蝼蚁...”
明心忍不住开口:“其实新陛下——”
星宿光一个眼神制止,转而温言问:“方才听大嫂说吃药如吃钱,现在药材很贵吗?”
“何止贵!”妇人激动起来,“平常三文钱的柴胡现在卖三十文!说是疫情来了,药铺囤货抬价!我们这些穷人只能等死!”
巷口忽然传来骚动,有人哭喊着:“刘家媳妇跳河了!快救人啊!”
妇人脸色大变,抱起孩子就往巷口跑。星宿光三人紧随其后。
巷外小河旁己围了不少人,几个汉子正从河里拖上一具女尸。岸边跪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哭得撕心裂肺:“娘!娘!不要丢下灵儿...”
一个老妪抹着泪讲述:“造孽啊...刘家媳妇丈夫去年工伤死了,婆婆瘫在床上,女儿又染了热病。买不起药,借了印子钱,利滚利还不上...这就想不开了...”
星宿光怔怔看着那具被水泡胀的尸体,看着她绝望的面容,看着那个哭昏过去的小女孩。他忽然大步上前,脱下外衫盖在死者身上,然后抱起小女孩。
“见性,取银两来。”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见性掏出钱袋,星宿光首接塞给老妪:“老人家,麻烦料理后事,余钱请医者给孩子看病。”
老妪目瞪口呆地看着满满一袋银钱,周围一片哗然。忽然有人惊呼:“这公子额间有朱砂痣!莫非是...”
星宿光心知不能再留,将女孩交给老妪,转身欲走。却见那名叫阿宝的男孩踉跄着追来,小手拽住他的衣角:“公子...救救我娘...”
男孩话未说完,突然双眼翻白,软软倒地。星宿光急忙扶住,触手一片滚烫。
“发热几日了?”星宿光问那赶来的妇人。
妇人泪如雨下:“五天了...昨天开始说胡话...药太贵,他爹借不到钱...”
星宿光抱起孩子:“带我去你家。”
妇人愣住:“贵人,我家脏...”
“带路。”星宿光的语气不容拒绝。
低矮的土屋内昏暗潮湿,唯一的窗户用草席堵着。墙角堆着些捡来的柴火,土炕上只有一张破席。生病的男孩被放在炕上,星宿光伸手探他额头,烫得吓人。
“明心,速回宫取退热药材和干净水来。见性,去找这附近最好的大夫,请过来。”星宿光简洁吩咐,两人领命而去。
妇人跪在一旁不知所措:“贵人,这怎么使得...”
星宿光不答,打来清水浸湿布巾,为男孩擦拭降温。动作生疏却轻柔,那专注的神情让妇人忘了言语,只默默垂泪。
良久,星宿光忽然问:“这样的孩子,巷子里还有多少?”
妇人哽咽道:“少说十几个...前天东头李家的双胞胎都没熬过去...才三岁啊...”
星宿光的手顿了顿,继续为男孩擦拭。额间朱砂痣在昏暗光线下如血般暗红。
医者赶来时,星宿光正抱着那个失去母亲的小女孩——老妪说她醒来后哭闹不止,只有这位“好看的公子”抱着才安静些。
老医者诊治后摇头:“热毒入肺,再晚一日就难说了。”他开出药方,又叹道,“这方子里的犀角现在比金子还贵,穷人哪吃得起?”
星宿光看向见性:“记下药方,回宫后命太医署照方配药,免费发放。”
老医者震惊抬头,仔细端详星宿光片刻,忽然颤巍巍跪倒:“您...您是新陛下!”
满屋皆惊。妇人在地,不敢相信自己让一国之君进了这破屋。
星宿光扶起老医者:“今日只有医者与病人,没有君臣。”他环视破败的屋舍,目光最后落在怀中沉睡的女孩脸上,“是朕...是我来晚了。”
此时明心带回药材,星宿光亲自看着煎药。药香弥漫开来时,巷子里闻讯而来的百姓越聚越多,跪满屋外。
“陛下仁慈!”的呼声阵阵传来。
星宿光端药的手却微微颤抖。他喂男孩服下药汤,看着那张小脸渐渐退去潮红,心中没有喜悦,只有沉甸甸的重量。
离开时夕阳西下,星宿光回头望去,暮色中的贫民区如一道溃烂的伤口,横亘在繁华国都的肌体上。
回宫路上,三人沉默无言。经过那条小河时,星宿光忽然停下。
河水被夕阳染得血红,一如那个母亲绝望的结局。对岸几个孩子正在玩耍,笑声随风传来,清脆却刺耳。
“明心,见性,”星宿光轻声问,“你等可知,今日那跳河的妇人姓甚名谁?”
两个侍从摇头。
星宿光望着血色的河水:“她是一个孩子的母亲,是一个家庭的支柱。在这妙音国的土地上,她本该有名有姓地活着,而不是无名无姓地死去。”
远处王宫的琉璃顶开始点亮灯火,璀璨如星河。而身后的贫民区己沉入黑暗,只有零星几点微弱烛光,如将熄的希望。
星宿光站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额间朱砂痣灼灼生辉。
那一刻,年轻的君王真正触摸到了他的国土——不只是琉璃璀璨的宫殿,还有这些在苦难中挣扎的子民。
夜风起,带来远方的药香与近处的血腥。星宿光攥紧双手,指甲深陷掌心。
有某种东西,在这个春风沉醉的夜晚,悄然破土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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