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匪的阴影如同掠过雪地的乌云，散去后，天地间复归一种更深沉的寂静。药师继续南行，步履并未因之前的惊扰而匆忙，反而愈发沉稳。他心中回味着方才以慈悲化戾气的经历，仿佛触摸到了某种超越言语的法喜。然而，寒山的考验并未结束，另一种更为隐秘的“贼寇”——内心的妄念，开始悄然显现。
连日的独行与饥寒，像钝刀般磨损着初入山门时的坚定。有时，他会恍惚看见琉璃宫殿的温暖烛火，鼻尖仿佛萦绕着御膳的香气；有时，耳边会响起太子承阳带着哭腔的呼唤：“父王归来！”；更有时，疫区百姓痛苦的面容会扭曲着质问他：“你在此独善其身，可对得起我们？” 这些念头如潮水般涌来退去，虽未像心魔猛虎那般具象凶厉，却更缠绵难断，搅得他心神不宁，禅坐时气息紊乱，诵经时字句错漏。
一日午后，他试图攀越一道覆满冰凌的陡坡，脚下打滑，险些坠入深谷。惊魂未定地坐在雪地上，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与自我怀疑席卷而来：“我舍弃王位，忍受这般苦楚，究竟为何？这‘心药’虚无缥缈，真能寻得吗？或许…或许回头才是…” 这念头刚一升起，他便悚然一惊，意识到这比猛虎、比盗匪更为可怕。
就在这内心交战最激烈之时，一阵悠扬的、似笛非笛、似埙非埙的乐音，穿透凛冽的空气，幽幽传来。那乐声古朴苍凉，却又带着一种抚平躁动的奇异力量，如清泉流淌过焦灼的心田。药师循声望去，只见前方山坳处，一株巨大的、枝干如铁铸般的古松下，盘坐着一位老僧。
老僧须眉皆白，面容清癯，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袍，看似与山石融为一体。他手中并无乐器，那乐音竟是从他微微开合的唇齿间自然流出，带着某种玄妙的韵律。他并未看向药师，但药师却感觉对方早己洞悉自己的一切挣扎。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恭敬地上前行礼：“贫僧药师，打扰尊者清修。”
老僧缓缓停止吟哦，抬起眼帘。他的眼睛并不十分明亮，却深邃如古井，仿佛能映照出来者心底的每一丝波澜。“风雪漫途，行者辛苦。何不过来暂歇？” 他的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带着暖意。
药师在老者对面的一块青石上坐下，并未立即倾诉烦恼，只是静静感受着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如古松般沉静安详的气息。
老僧也不多问，目光掠过药师额间的朱砂痣，微微一笑：“观你气息浮散，眉宇紧锁，可是被‘客尘’所扰？”
“客尘？” 药师一怔。
“嗯。”老僧拾起地上一片枯叶，又指了指松针上的积雪，“外境如风，吹叶飘雪，拂过身心，便是‘客尘’。念起念落，贪嗔痴疑，皆是客尘。执着客尘为真，便是迷；识得客尘是客，不逐不拒，便是觉。”
一语中的，如同利剑剖开迷雾。药师顿时明白，自己连日来的心神不宁，正是将那些妄念（客尘）当成了真实，随之起伏，不得自在。
“请尊者慈悲，开示降伏妄念之法。” 药师恳切求教。
老僧颔首：“法门万千，归根一字——‘观’。莫要压制妄念，愈压愈扬；亦莫要随波逐流，迷失其中。你只需做个‘旁观者’，如看天上云卷云舒，如听山间风来风去。念起，知是妄念；念住，知是妄念住；念灭，知是妄念灭。知之即可，不随之转，不与之缠。”
他示意药师闭目，引导他内观自己的呼吸，观气息出入，如云如风；再观念头生灭，如泡如影。“心本是镜，妄念是尘。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但这拂拭，非是用力去擦，只是‘知道’尘落，‘知道’尘去。镜体本明，何曾染污？”
药师依言而行，初时仍觉妄念纷飞，但当他试着不再抗拒，只是清晰地“知道”它们来了又走，如同看戏般旁观，那些念头竟渐渐失去了搅动心海的力量。一种久违的宁静，开始从内心深处缓缓升起。
老僧又开示道：“修行非是逃避世间，而是于一切境中修得如如不动之心。昔日帝王身，是修行的道场；今日寒山苦行，亦是道场。心若安定，琉璃宫与冰雪窟，何异？”
这一番话，如同洪钟大吕，震醒了药师。他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仍将出家苦行与昔日君王生活对立起来，这种对立本身，就是一种执着，一种妄念。
他在老僧——这位无名却智慧深邃的比丘——身边盘桓了三日。白日听其开示“观心法门”的细微之处，夜晚则实践修行，体验着“念起不随，念灭不追”的自在。他发现，当内心安定时，连寒山的苦寒，都变成了一种清冽的滋养。
第三日拂晓，药师于定中，忽觉额间朱砂痣一阵温热，一股清凉之气自顶门灌入，流遍全身，多日来的疲惫、滞碍一扫而空，身心轻安，仿佛与这冰雪天地、与这无垠虚空融为了一体。
他睁开眼，天己大亮。古松下，老僧的身影己然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唯余雪地上，以松枝划出的几个字：“道在日用，莫向外求。”
药师对着古松及老僧坐处，深深叩拜。他知道，这位不知名的智者，在他修行最关键的时刻，以无言之教，为他指明了降伏内魔、安顿身心的究竟道路。
他站起身，掸去衲衣上的积雪，目光坚定地望向南方。内心不再有疑虑与动摇，也不再畏惧前路的艰险。他己然明白，真正的修行，从此才真正开始。这“观心法门”，将是他未来漫长修行路上，斩除荆棘、照亮暗夜的无上利器。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琉璃光遍：东方药师佛行愿记(http://www.220book.com/book/XLZH/)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