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哑巴耳中重现的微弱虫鸣,孙婆婆黑暗世界里那丝模糊的光亮,虽只是宏大愿力投下的一缕涟漪,却己在黄土坡村民心中点燃了近乎神迹的信仰之火。然而,药师心中明镜般清楚,这指向“六根完具”的第六大愿,其圆满成就尚在遥远的未来。而眼下,一个更为迫切、更为终极的苦难命题,如同悬于众生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伴随着一场突如其来的死亡,轰然降临。
村北头的赵木匠,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却手艺精湛的汉子,在修建引水渠的支架时,不慎从高处坠落,内腑重伤,呕血不止。药师与云水虽全力施救,奈何伤势过重,回天乏术。
弥留之际,赵木匠躺在自家冰冷的土炕上,脸色蜡黄,气息奄奄。他的眼中充满了对生命的眷恋,对妻儿的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他紧紧抓住药师的手,指甲因用力而泛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断断续续地嘶喊着:
“大师…救我…我不想死…我怕…下面…下面是黑的…有牛头…马面…拉我…我不要下油锅…我不要…”
他的瞳孔因恐惧而放大,仿佛真的看见了来自幽冥的恐怖景象。他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女跪在炕前,哭得撕心裂肺,那哭声里,除了丧亲之痛,更掺杂着对未知死后世界的巨大惶恐。
药师握着赵木匠冰冷颤抖的手,将一股温和的佛力缓缓渡入,试图安抚他濒临崩溃的神识。他俯下身,在赵木匠耳边,用清晰而稳定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诵念“南无药师琉璃光如来”圣号。
然而,赵木匠毕生未曾闻修佛法,平日只顾埋头劳作,于因果道理懵懂无知,此刻恶境现前,心识被巨大的恐惧和业力所牵引,药师的佛号如同投入惊涛骇浪中的小石子,虽激起一丝微澜,却难以扭转那下沉的巨力。他的眼神逐渐涣散,最终在极度的惊恐与痛苦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那双至死未能闭上的、充满恐惧的眼睛,深深地刺痛了药师。他不仅仅是为一个生命的逝去而悲伤,更是为赵木匠临终时所遭受的、源于对“死后世界”无知与恐惧的精神折磨而痛心。
这并非个例。在云游途中,他见过太多类似的场景:行善者临终未必安详,作恶者咽气时亦未必惶恐,一切皆由临终一念、以及平生业力所牵。一旦神识昏昧,被恶业所感,堕入恶道(地狱、饿鬼、畜生),那将是比人间任何痛苦都更加漫长、更加酷烈的煎熬!
“恶道”之苦,远超世间一切苦难的总和!那是无间无歇的折磨,是福德耗尽、善缘隔绝的绝境。若不能护佑众生,尤其是那些平生虽无大恶、却也无大善、临终又心识迷乱的普通众生,得以远离此等恐怖之地,那么之前所有解除世间之苦的努力,都将在死亡这一刻,面临最残酷的考验,甚至可能前功尽弃!
一种前所未有的、誓要打破生死界限、守护众生首至生命尽头的终极悲愿,在药师心中澎湃激荡。他不仅要度众生于生前,更要护佑众生于死后!他要让众生相信,只要心怀善念,乃至在临终的危急关头,能忆念药师佛号及本愿功德,便能得到愿力加持,保持正念,免堕恶道,趋向善处!
赵木匠的葬礼,在一种沉重而惶恐的氛围中进行。村民们不仅哀悼逝者,更对自身的最终归宿充满了不确定的恐惧。
葬礼之后,药师在赵木匠家那尚且弥漫着悲伤与恐惧气息的院落里,召集了所有村民。夜色深沉,唯有几支白烛在风中摇曳,映照着众人不安的脸庞。
药师的目光扫过赵木匠尚未合眼的遗体,扫过他悲恸的家人,扫过每一个对未来归宿充满迷茫的村民。他的声音,不再仅仅是与世间苦难抗争的宣言,而是带着一种穿透生死迷雾、照彻幽冥之路的无上威严与慈悲: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
“第七愿!我作佛时——”
“国中众生,寿命无量,福慧圆满,永不经历生死轮回之苦!” (此为净土究竟之果)
“若十方世界,一切有情——”
“或因宿世恶业,或因临终迷乱,造作众罪,应堕恶道,受大苦恼——”
“临命终时,若能闻我名号,乃至一念,至心皈命——”
“我即遣化其身,为之围绕,放大光明,照耀其前,令其宿罪消灭,心生欢喜,正念分明!”
“舍此报身,即得往生我之净琉璃世界,或生人间天上,受胜妙乐,乃至究竟成就无上菩提,永不堕于恶趣之中!”
此愿立下的刹那,天地间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屏障被撼动!夜空中,原本被薄云遮掩的星辰骤然变得清晰明亮,道道清辉如银色匹练,垂落下来,不偏不倚,笼罩住整个院落,尤其是赵木匠的遗体。
在那清辉照耀下,赵木匠脸上那极度恐惧、扭曲的表情,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过,渐渐变得平和、安详,那双未能闭合的眼睛,也终于缓缓合上。一股祥和、宁静、充满希望的气息,驱散了院中原本弥漫的死亡恐惧与悲伤。
赵木匠的妻子停止了哭泣,怔怔地看着丈夫安详的遗容,仿佛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其他村民也感到心头的沉重与惶恐被一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所替代,对死亡的恐惧似乎减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善终”和“光明归宿”的向往与信心。
寂明激动得浑身颤抖,喃喃道:“善哉!此愿能破生死幽暗,能予众生究竟安乐!是真大慈悲、大雄力也!”
云水也肃然起敬,他虽不甚明了深奥佛理,却也感受到了这愿力对临终之人的莫大庇护。
药师知道,第七大愿的立下,将他的救度事业,从短暂的此生,延伸到了无尽的生死轮回之中。他不仅要作众生现世的依怙,更要成为众生临终时,接引其走向光明的唯一指引。
护佑临终者正念往生,永离恶道恐怖。此愿,如同在生死苦海的惊涛骇浪中,筑起了一座坚固无比的灯塔,为一切恐惧彷徨的众生,指明了脱离黑暗、趋向光明的神圣航道。而药师之号,也将由此,成为众生在生命最危急关头,所能抓住的最有力、最可靠的救命慈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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