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豪酒店的“星空厅”名副其实，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光芒，将整个大厅映照得如同白昼。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雪茄和名酒混合的气味。男士们西装革履，腕表在灯光下不经意间闪耀；女士们长裙曳地，珠宝首饰熠熠生辉。
袁晓天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他身上这套深灰色西装，是他最拿得出手的行头，专门为重要场合准备的，但此刻穿在身上，却感觉每一根纤维都在诉说着拘谨和不合时宜。面料在顶光下显得有些陈旧，剪裁也与当下流行的款式格格不入。他下意识地拉了拉袖口，试图掩盖那略显磨损的边缘。
“哟！这不是我们系的学霸袁晓天吗？” 一个夸张的声音响起，孙毅端着酒杯，满面红光地迎了上来。他一身意大利定制西装，微微发福的肚腩将衬衫撑得紧绷，手腕上那块金灿灿的百达翡丽格外扎眼。他熟络地拍了拍袁晓天的肩膀，力道不轻，带着一种审视的味道。“好久不见，还是这么……嗯，低调。”
袁晓天挤出一丝笑容：“孙毅，好久不见。”
进入大厅，寒暄如同潮水般涌来，却又在触及他之后迅速退去。同学们的热情似乎有着精确的导航，更多地集中在赵凯、林倩、孙毅这些“成功人士”身边。赵凯正被几个人围着，谈论着美联储加息对新兴市场的影响，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一场与己无关的游戏；林倩则和几位女士分享着欧洲购物的心得，手指上巨大的钻戒随着动作闪烁。
袁晓天被让到一个靠近角落的位置。席间，话题从国际并购案到区块链投资，从南极旅行到私人飞机体验，每一个项目都像是无形的壁垒，将他隔绝在外。他试图插话，提及最近阅读的一份宏观经济报告，但话刚开头，就被孙毅笑着打断：“晓天，那些理论的东西听听就算了，市场瞬息万变，还得看实战。” 随即，话题又转向了孙毅最近一笔“小赚”几百万的投资。
服务生开始上菜，精致的菜肴一道道摆上桌。一道澳洲龙虾刺身被转到袁晓天面前时，他正有些出神。旁边的同学自然地略过了他，将转盘继续拨动。那种有意无意的忽略，比首接的轻视更让人难堪。他默默地夹着眼前的青菜，食不知味。
酒过三巡，气氛更加热烈。孙毅似乎喝得有点多，搂着袁晓天的脖子，声音洪亮得足以让半桌人听见：“晓天，咱们兄弟一场，看你这样，我这心里不得劲啊！” 他喷着酒气，“你说你，当年成绩比谁都好，现在……唉！要不这样，来我公司，别的职位委屈你了，先做个高级分析员，年薪给你这个数！”他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二十万！怎么样？总比你现在在个小券商强吧？哥们儿拉你一把！”
瞬间，几道目光聚焦在袁晓天脸上，有关切，有好奇，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看戏心态。二十万，在孙毅口中仿佛只是打发叫花子的零钱。袁晓天感觉脸上像有火在烧，血液都涌到了头顶。他强压下胸腔里的翻涌，维持着最后的风度，扯动嘴角笑了笑：“谢了，孙毅。我现在……还行，暂时没换工作的打算。”
“啧，你看你，还是这么倔！”孙毅用力拍了拍他的背，像是惋惜，又像是得意，“行吧，什么时候想通了，随时找我！我公司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接下来的时间，袁晓天如坐针毡。笑声和碰杯声在他耳边变得模糊而刺耳。他借口去洗手间，几乎是逃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大厅。
五星级酒店的洗手间豪华得如同客厅，大理石台面光可鉴人，熏香淡雅。他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自来水狠狠泼在脸上，试图浇灭那份灼烧感。水流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水珠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这时，隔间里走出两个同样来参加同学会的男子，一边洗手一边闲聊，并没注意到角落里的袁晓天。
“……看见袁晓天没？我的天，当年可是我们系的传奇啊，教授的心头肉，怎么混成这副德行？”
“谁说不是呢？听说在一个小券商当客户经理，就是求人开户那种，一个月撑死万把块吧？”
“啧啧，真是三十年河东河西。你看孙总刚才那样，明显是羞辱他呢，他还得陪着笑。”
“哎，我听说他那个女朋友，就当年那个挺漂亮的夏沫，好像也跟别人跑了？好像就是嫌他穷，没出息……”
“正常，这社会多现实啊。所以说，学习好有什么用？还得会混才行……”
两人的身影随着脚步声远去。
洗手间里瞬间只剩下水流声和袁晓天粗重的呼吸。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镜子里那个男人：脸色苍白，头发被水打湿，几缕狼狈地贴在额前，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屈辱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疲惫。西装被水溅湿的地方，颜色更深，像一块难看的补丁。
十年。
同窗。
学霸。
女友跑了。
没出息。
这些词语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己千疮百孔的自尊。
“噗——”他一口吐掉嘴里的血腥味，不知何时，下唇己被咬破。镜子里的男人，眼睛赤红，拳头紧握，因为过于用力，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的肉里，留下几个清晰的月牙形血痕，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压抑而微微颤抖。
镜面映出的，是一个被现实彻底击垮的灵魂，站在悬崖边缘，身后是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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