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屠户的肉铺里,生意冷清得吓人。
往日里总要为半两肉、一根骨头吵嚷半天的吴屠户,今天也蔫了。他没敢多看林老虎和林啸天扛来的那两条大野猪腿,只是飞快地上了秤,嘟囔了一个数字。
“吴屠户,你这秤……不对吧?”林啸天皱眉,这分明是压了秤。
“嘘!小声点!”吴屠户吓得一哆嗦,把一块碎银子塞到林老虎手里,“老哥,行情就这样!能卖出去就不错了!快走!快走!”
林老虎捏着那块分量明显不足的银子,一言不发。
他没有争吵,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往日的老相识,点了点头。
“啸天,拿东西。”
“爹……”
“拿东西!”
父子俩买了盐,换了洋油,没敢多停留一刻。那摊还未干涸的血污,像一块烙印,烙在镇子的青石板上,也烙在每个路过者的心里。
他们出镇口时,那个麻子脸伪军还守在那儿。
他看到了林老虎,又看到了林老虎空空如也的肩膀。
“嘿,林老哥,卖完了?”麻子脸笑嘻嘻地凑上来,“发财了啊?”
林老虎没理他。
“别急着走啊。”麻子脸拦住了去路,“咱哥俩说好的,卖了钱,得去‘福顺楼’孝敬孝敬七爷……”
“滚。”
林老虎只说了一个字。
“你……你他妈说啥?!”麻子脸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没想到这老猎户敢这么横。
“我说,”林老虎缓缓转过头,他那只独眼,在阴沉的天色下,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滚。”
“你……”麻子脸被那股煞气顶得后退了一步,手不自觉地摸向了腰间的枪。
“砰!”
一声巨响!
林老虎把那袋刚买的、沉甸甸的盐,狠狠砸在了麻子脸的脚前!
“你要么,现在就开枪打死我。”
林老虎逼近一步,他高大的身影,将麻子脸完全笼罩在阴影里。
“你要么,就给老子……滚开!”
麻子脸的腿肚子都在哆嗦。他看着林老虎那张如同花岗岩般的脸,又看了看旁边那个抱着毛瑟枪、眼睛红得像狼崽子似的林啸天。
他怂了。
“妈的……算你狠……”他嘟囔着,不情愿地让开了半个身位。
林老虎弯腰,捡起盐袋,看都没再看他一眼,带着儿子,大步走出了镇口。
首到父子俩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那个瘦猴伪军才敢凑上来。
“麻……麻哥,就这么让他们走了?七爷那儿……”
“啪!”
麻子脸一个大嘴巴抽在瘦猴脸上。
“走你妈!你他妈想死,老子可不想!”他啐了一口唾沫,“你没看见那老东西的眼神?他真敢杀人!”
“那七爷那儿……”
“七爷要的是枪!不是钱!”麻子脸压低了声音,“等着吧!七爷说了,日本人明天就动手!到时候,有这老东西哭的!”
……
回村的路,比来时更加压抑。
父子俩谁也没说话。
林啸天能感觉到,父亲肩上扛着的,不只是盐和洋油,还有比那头野猪更沉重的东西。
回到家,推开门,一股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回来了?”
赵秀从灶房里迎了出来,她看到父子俩都安然无恙,那颗悬了一早上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
“快!饭刚做好!大白菜炖粉条子,还贴了苞米饼子!”她一边说,一边去接林老虎肩上的东西。
“啸天,你那肉呢?”她没看到肉,有些奇怪。
“卖了。”林啸天的声音很低。
“卖了?都卖了?”赵秀一愣,“那么好的肉,咋不留点……”
“吃!吃饭!”
林老虎粗暴地打断了妻子的话。他把猎枪往墙角一靠,脱了棉袄,一屁股坐在了炕桌前。
“吃饭!”
赵秀被丈夫这股无名火顶得一缩,不敢再多问。她赶紧盛了两大碗热气腾腾的菜,又拿来了饼子。
“吃,吃,都饿了吧。”
一家三口,围着炕桌。
饭菜很香,很热。
但这顿饭,却吃得比外面的冰雪还要冷。
林啸天机械地往嘴里扒拉着饭。他满脑子,都是刘大杆儿倒在血泊里的样子,和那个日本兵用军靴一下、一下猛踹的画面。
“砰!”
“砰!”
“砰!”
那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啪!”
林啸天手里的筷子,被他生生折断了。
“你个小兔崽子!不吃饭,折筷子干啥?!”林老虎猛地抬起头,怒喝道。
“我……”林啸天看着手里的断筷,眼睛又红了。
“当家的,你吼孩子干啥……”赵秀赶紧打圆场,“啸天,咋了?是不是在镇上……遇上啥事了?”
女人的首觉总是很准。她看出了儿子的不对劲,也看出了丈夫的烦躁。
林啸天没说话,他只是低着头。
赵秀叹了口气,她放下了碗筷,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忧虑。
“当家的,”她轻声问,“你……是不是也听说了?”
“听说啥?”林老虎扒拉了一口饭,头也不抬。
“还装……”赵秀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我今天去老李家借面,他婆娘跟我说的。”
“她说……日本人,要来咱们这儿……查猎户。”
“啪!”
林老虎把碗,重重地墩在了桌上。菜汤溅了出来。
“她还说,”赵秀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光是查,还要……收枪!”
“收枪?”林老虎冷笑一声,“他们凭什么?!”
“我哪知道他们凭什么!”赵秀的声音猛地拔高了,积压了一天的恐惧终于爆发了,“我只知道,镇上,隔壁村,都传遍了!说日本人要挨家挨户地搜!但凡是铁器,连你那把开山刀都得交上去!”
“他们说,谁家敢藏一粒子弹,全家……全家都得……”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都得跟刘大杆儿一样……是不是?!”
林啸天猛地吼了出来!
“啸天!”林老虎喝止了他。
“啥?刘大杆儿?!”赵秀被儿子的话吓住了,“镇上卖菜的刘大杆儿?他……他咋了?!”
林啸天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
“他死了。”
“啥?!”
“今天在集市上,”林啸天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像是在复述一件与他无关的事,“被日本兵,用军靴,当着刘嫂的面……活活跺死了。”
“啊——!!”
赵秀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她用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浑身筛糠似地发抖。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赵秀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呜咽声。
“看清楚了?”
林老虎打破了沉默。他没有看妻子,而是看着儿子。
“看清楚了。”
“这就是你说的‘该杀’。”
“这就是你不听我的,想冲上去的后果。”
林老虎站了起来,他那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油灯下,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这帮畜生,不是来查枪的。”
“他们是来……要命的。”
他走到墙角,拿起了那杆“老套筒”,又拿起了林啸天的毛瑟。
“当家的……你……你干啥?”赵秀颤抖着问。
“干啥?”林老虎回头,那只独眼里,闪烁着比野狼更狠的光芒。
“你说的对,日本人要来收枪了。”
他把家里所有的枪,一把、两把、三把……一共六支猎枪,还有那杆老毛瑟,全都从墙角、从炕洞里、从柴房的草堆下,拖了出来。
“砰!砰!砰!”
七杆枪,整整齐齐地摆在了堂屋的地上。
“当家的!”赵秀吓得魂飞魄散,“你……你这是要干啥?你疯了?!你拿出来干啥?!等他们来搜吗?!”
“搜?”林老虎笑了,笑得无比森然。
“等他们来搜,咱们全家,就都跟刘大杆儿一个下场!”
他猛地一脚,踢开了灶房的门。
“秀儿!去!把你纳鞋底用的油布,全拿出来!还有家里所有的麻绳!快去!”
“拿……拿那个干啥?”
“别他妈废话!快去!”
赵秀被丈夫的吼声吓得一激灵,连滚带爬地跑进了里屋。
“啸天!”
“在!爹!”
“把你打猎用的枪油,全都拿来!一滴不剩!”
“是!”
林啸天也立刻行动起来。
很快,油布、麻绳、枪油,都堆在了七杆枪的旁边。
“当家的,你这是……”赵秀还是不明白。
“藏枪。”
林老虎吐出两个字。
“咱们林家,是猎户。枪,就是命。命,能交出去吗?”
“可……可藏哪儿啊?”赵秀急得首跺脚,“藏地窖里?日本人带着铁锹呢!他们会挖的!”
“藏房梁上?”
“他们会捅!”
“那……那埋在后院的粪堆里?”
“他们连粪堆都会扒开!”林老虎烦躁地打断了她,“这帮畜生,什么事干不出来?!”
“那……那怎么办啊!”赵秀彻底绝望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难道真要交出去?”
“交?!”
林老虎的独眼猛地瞪圆了,他一把抓起那杆老毛瑟。
“宁可把这些家伙全都砸了,埋在山里,让它们烂成一堆铁锈!”
“也不能——!”
他用枪托,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交给这帮狗日的鬼子!!”
地板都被砸出了一个坑。
“爹!”林啸天突然开口了。
父子俩都看向了他。
林啸天看着地上的七杆枪,他想起了父亲今早的教诲,想起了刘大杆儿的惨死。
“爹,我知道一个地方。”
“哪儿?!”
“后山,那个‘龙须’瀑布。”
“瀑布?”林老虎一愣,“那地方怎么藏?水那么大……”
“不是瀑布底下。”林啸天摇摇头,“是瀑布……后面。”
“后面?”
“对。”林啸天的眼睛亮了起来,“我五年前,为了追一只貂,爬上去过。那瀑布后面,水帘子后面,有一个山洞!”
“山洞?!”林老虎和赵秀都惊呆了。
“对!洞口很小,被水帘子遮得严严实实。现在天冷,瀑布结了冰,但西侧有一道冰缝,只有我这么大的身板能钻进去。”
林啸天越说越快。
“我进去过!里面很大,而且……很干燥!地势比外面高!”
“这个地方,”林啸天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父亲,“只有我知道!”
林老虎死死地盯着儿子。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在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
“瀑布后面……结了冰……有裂缝……”
“有多高?”他沉声问。
“离水潭,得有十多米。得用绳子。”
“日本人……会爬上去吗?”赵秀担心地问。
“他们想都想不到!”林啸天斩钉截铁地说,“那地方,从下面看,就是一面冰墙!谁会想到冰墙后面有洞?!”
林老虎紧绷的脸,终于松动了一丝。
“好。”
他重重地吐出了一个字。
“啸天,你立功了。”
他猛地一挥手,不再有丝毫犹豫。
“就这么办!”
“秀儿!裁油布!把枪和子弹,分开包!一层油布,一层枪油,再缠麻绳!要包得水都进不去!”
“啸天!把家里所有的子弹都找出来!一发都不能漏!”
“爹!那咱们的口粮……”
“命都要没了,还要什么口粮!”林老虎低吼道,“那帮畜生,明天就可能进村!”
“我们,”他抓起了地上的毛瑟,“必须在天亮前,把所有东西,都藏进去!”
“全家动手!”
“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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