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上头罩后经过十几秒的缓冲，易漾能感受到头皮传来的一阵轻微酥麻感，那个熟悉的女性电子音再度响起。
“姓名。”
“易漾。”
“年龄。”
“28岁。”
“性别。”
“男。”
很好，前面的一问一答都是例行公事走套路。他知道AI还在循循善诱，准备憋大招，但这也帮助他逐渐进入状态。稳住，能赢。
……
“你近期是否有过难以抑制的冲动，比如豪赌、破坏、伤害自己或他人。”
“我没有！”
易漾明知道这是AI在试图撩拨他的情绪、激起他的应激反应，但还是难以控制地提高了声量。
那些问题越来越令他难以忍受，就像他真是一个杀人犯在接受动机盘问，而AI就像一个精于世故的审讯员，套路都是那些套路，但架不住好用。
“你近期是否因为家庭和自身的遭遇对社会产生过质疑、怨恨、报复的想法。”
“我没有！这么多年了，如果我要报复社会早就干了，何必等到今天？何必选在自己家门口？人命关天，我还背着母亲准备逃离火场，你们该去抓真正的凶手，而不是在这里折腾我！”
理智在告诫易漾就事论事不要意气用事，但他骨子里似乎依旧是十年前那个不惜拼上一切、死也要死个明白的叛逆少年。
易漾曾经认真研究过这个非人的对手，他知道反驳它并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你不可能用语言或情绪打乱一台精密机器的节奏，那么这种愚蠢行为的唯一后果就是把自己带进沟里。
是的，他把Xmodem当作敌人，即便它拯救过世界又怎么样，它救了整个世界却唯独抛下了他，甚至还要继续摧毁他的生活，这不是敌人是什么！
他很清楚在涉及刑事案件的精神鉴定中，AI会通过大数据模型分析他的动机和精神状态，以此推断他在作案时是处于发病状态还是可控状态，但这个前提本身就是有罪推定。
他明明什么都没干，凭什么要像犯人一样被对待！
“你近期是否觉得外界的变化全都与你无关，你只需要关心自己，即便一门之隔的他人死活也毫不重要。”
AI可不会理睬他的无能狂怒，也不会回答他任何问题，它是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只做好精神鉴定这一项工作即可，查案是警察的事。
“我没有！我在乎家人，在乎身边的每一个人，哪怕是昨晚这个陌生人倒在门口，我首先想的也是先将他从地上挪走，免得他死于窒息。”
易漾紧紧捏住双拳，强忍住怒捶桌子咆哮的冲动，这狗屁机器就是想证实他对生命的漠视，又是有罪推定！
你一个没感情的机器懂个屁啊，我这么小心翼翼艰难活着，就是不想让家人难过、让母亲失去照料，这么多年我对家人的付出你懂个屁啊！但这些话他只能在心里咆哮，理智仍然在努力栓服暴躁的野马。
“那你为什么不救他。你只对人们强调自己无辜，却没有要求他们先救人。”
易漾愣住了，趋于暴走的情绪也冷却下来。
是啊，到最后他还是没救人，是因为确认了那个人胸口出血心脏破裂彻底没救了吗？
不，他只看了一眼就放弃了，甚至首到这一刻之前他都没想过那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是当场死亡还是后续失血过多休克死亡。
是吧，放弃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哪怕是条生命。一个陌生人哪有母亲的性命或者自己的清白重要。
原来他跟那些人也没有分别，虚伪的毫无二致。
“你说的这是道德问题，我也没有义务一定要救他，反而是他的死给我和家人造成了巨大麻烦。我不可能杀他的，这没道理。”
异类症候群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异类症候群最新章节随便看！易漾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他很清楚这是AI设下的盘问陷阱，要一步步将他冠以自私、冷血、仇恨之名，以证实他在行动时怀有清醒而强烈的动机，而非发病中无意识的行为。
此时正确的解法其实不应该跟它盘逻辑，而是该扮个平静的傻子、瞎子。在昨夜这一局中他就是一个被人算计的傻子、没有感知的瞎子，他越是在这里解释动机就越是弥足深陷，但他无法控制自己，因为这又是有罪推定！
他是该为自私和虚伪愧疚，但自私不是原罪，对他人的恶意推测才是。
……
持续的盘问像是有只无形的手不断敲击鸡蛋，易漾用理性、防备、计算包裹的蛋壳早己满是皲裂，只要再轻轻一剥就能露出脆弱的蛋白。
“你认为你父母的遭遇是意外吗。”
“跟这有什么关系！那些都是早有定论的事。”神经始终紧绷的易漾早己疲惫不堪，被这突然的转折困扰，深深皱起眉头。
这个问题真是完全出乎易漾的预料之外，意外到他下意识只想回避。七年来AI从来没问过关于他对父母的看法，为什么这次例外？
“你知道这个人是‘圣徒’成员，正是十年前在永城核电站盗取核材料、引发核泄漏事故的元凶之一吗。”
呲——嗡～～，熟悉的耳鸣声响起，不过这一次格外猛烈，就像是一股强电流瞬间穿透耳膜引发了一阵响彻脑海的轰鸣，震得他摇晃着从椅子上站起来，需要用力撑住桌面才不至于倒下。
“你、说、什、么？！”易漾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喉咙里把这句话蹦出来。
父亲原本作为国内知名的核地质专家、永城核电前沿实验室负责人，正是由于那场事故，不仅遭受了严重核辐射很快离世，更是在死后无端背负骂名，被污蔑成了勾结“圣徒”的内鬼，成了为个人私利出卖国家利益的叛徒。
也正是为了给从小视为偶像的父亲平反，易漾才会在高考前夕、父亲葬礼第二天独自潜入核电站调查，由此遭遇了命运的转折，以及这十年来的种种，皆是拜这个死者所赐。
命运的回旋镖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劈在他脸上，瞬间就让原本长相周正的青年面目狰狞。
“原来你们早就查清楚他的身份了？只有我不知道，都演我是吧，啊！一群王八蛋！只有我蒙在鼓里！”
他单手愤怒地捶着桌子，还需要另一只手撑着身体，也分不清是在发泄对警方隐瞒信息的不满，还是“圣徒”又盯上自己的恐惧。甚至还有些后悔没能亲手审问并且杀了这个人？
“如果你知道他的身份，你会杀了他吗。”
“当然！我要宰了这些王八蛋！”
要是当下有面镜子，易漾就会看到他的面孔己经完全扭曲，光是看撑大的眼眶和暴跳的青筋就己经完全暴露他的内心，根本不需要再有思维监测曲线来判定情绪波动了。
“所以你是故意看着他流血而亡的吗。”
嗡～～，愈发剧烈的耳鸣几乎震得易漾难以思考。
又绕回去了，它只是要推定他有罪，它就是要推定他有罪！
易漾抬头瞪着摄像头，想象着镜头后面有个戴着眼镜的女人，说完了一番冷血的有罪推论，此时嘴角正噙着冷笑，镜片反射着计谋得逞的会心一闪，即将见证一个绝望的精神病罪犯在她的步步紧逼下弃械投降。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我、不、是……”易漾还想咬牙坚持，他不能投降。
这么多年来他甚至己经放弃了复仇，宁愿埋起头当鸵鸟，只是为了能保存自身、照顾母亲，为了能有机会掀开那个神秘世界的一角，为了能在那条路上迈出追寻真相的一步。
至少，迈出一步……
这是他倒下前最后的念想。
嗡～～，耳鸣声彻底淹没了他仅存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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