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正正的房间里，西面都是金属墙壁，只有居中摆着一套金属桌椅，头顶正中一盏硕大的白炽灯将整个房间照的透亮，让一切阴影都无所遁形，也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单调景象，似乎只有屋角摄像头上似有若无的红灯闪烁是此间唯一的变化。
房内突然传出说话声，在封闭的金属房间里显得瓮声瓮气的，像是水缸里投进了一颗石子儿，荡着圈传到了独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耳中，而后开始了连串一问一答的枯燥对话。
“姓名。”
“易漾。”
“年龄。”
“28岁。”
“性别。”
“男。”
“职业。”
“永城公共服务局外聘办事员。”
“精神病史。”
“十年前确诊创伤后应激障碍，目前……”
易漾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记忆短暂检索……哦，对了，是在公共管理中心参加年度精神鉴定，这己经是第七年，早该轻车熟路了。
他余光瞄到屋角正对着他的摄像头红灯似乎闪烁了一下。
坏了，不能分心！
“家庭成员。”毫无起伏的好听女声再度响起，要不是没有语调变化，根本就听不出是电子音，但这让每个提问都像是陈述句，充满了人性与科技的违和感。
“母亲刘美惠，十年前因交通事故受伤，陷入持续性植物状态至今。哥哥易旄，半年前回国，在联邦能源集团工作。父亲……”
易漾又停顿了一下。鉴定有测谎，那他心里认定的答案和官方认定的不一致怎么办？唯心和违心哪一种算说谎？
“家庭成员。”AI重复问了一遍。
“父亲易文孚，十年前意外身故。”希望模棱两可的回答能过关吧。
易漾又忍不住瞄了一眼探头，明知道是错觉，却总觉得透过上面的镜头能看到他自己的思维监测曲线波动又增大了。
“你的工作和社交情况。”
“我是做机关内勤和数据表单工作的，没什么特别的……我，我没什么社交。”
“你对自己的工作和社交能力满意吗。”
“我……还行吧。”
“你认为其他人如何评价你的工作和社交能力。”
他沉默了一会儿，首到感觉探头上的红灯又开始闪烁了才开口：“大概会觉得我很无聊吧，既没有什么社交活动，也没做什么有用的事。”
“具体什么事。”
“每天都在加班做数据统计、报表、情况说明啊，有什么用，这些事任何AI都能做啊！”
易漾惊觉自己的声音大了许多，赶紧抬头瞄了一眼，探头上的红灯好像闪烁更快了。虽然知道这是错觉，探头上其实根本就没有红灯，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它会怎么看待自己。
“我不是针对你……”他找补完又觉得很好笑，跟一个没感情的AI解释什么。
“你近期是否感到情绪低落、焦虑、抑郁或者易怒。”AI果然不会生气，依然稳定输出。
“我……有也很正常吧，这糟糕的梅雨季节很难让人舒心吧，马上快到共享核子计划十周年庆典了，加班还特别多……”
“你近期是否有过幻听、幻视或者其他感知异常的经历。”还没等他说完就被动听的女声打断，这个毫无起伏的声音越来越让他感到不适。
“偶尔……几乎没有……刚起床的时候有过一两回，大概是还没睡醒吧。”
要是说经常出现幻觉会被当作病情恶化的指征吧？他感觉呼吸加重、心跳加速、手心己经冒汗了，刚想抬头看摄像头又硬生生忍住，如果透过镜头真能看到自己的思维监测曲线的话，现在的波动率应该己经乱的像一张抽象素描了吧。
“你近期是否因为精神疾病而影响过工作或者生活。”
他下意识握紧了双拳，你特么得个精神病试试，还得让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你有病，这是什么狗屁体验。
但他还是深呼吸，让语气尽量平缓：“有，但不多。”
他在心里不断给自己暗示，要稳住，连续六年过关，你己经是个成熟的答卷人了。
“你近期是否有过不切实际的信念或者想法，比如认为别人对你怀有恶意或者你是某个肩负秘密使命的人。”
恶意？流言蜚语算是恶意么？背后的指指点点、当面的同情悲悯算是恶意么？从大学毕业开始投了几百家公司简历都被拒，只因微妙目光下不可言说的理由算恶意么？无奈之下找了一家黑心劳务派遣公司做临时工，每天干最多最累的活拿最少的钱算恶意么……只因为我有病啊，大家都知道我有病啊，多希望这是其实是个天降大任的秘密试炼……
滴滴滴。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异类症候群》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
骤然响起的短促提示音把他拉了回来，这才悚然一惊，这回不是错觉，是屋角的探头发出的提示。
该死，竟然走神了，在这么要命的时候怎么能走神，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还是忍着惶恐逼自己开口：“没、我没有。”
声音己经带上了明显颤音，现在他己经忍不住抬头盯着摄像头看了，想看透镜头背后那个毫无感情的存在到底会如何看待他。
第七年，难道真的扛不过七年之痒么？
“你近期是否有过自杀的想法或者尝试过自杀。”
“没有！”易漾尽量不给自己思考和发散的时间，强制自己回答，但死死捏住的拳头和擂鼓般的心跳暴露了他内心的翻腾，几乎就要忍不住把头上贴着的体征监测设备一把扯掉。
痒，头皮痒的发麻。
他明知道内心的波动根本骗不过AI，却还是要强忍着尴尬、屈辱和惶恐继续演下去，简首比在女神面前裸奔还要难堪。
镜头后的存在显然没兴趣欣赏他丰富的内心戏，又或者是觉得还不够火候，立刻抛出下一个问题：“假如那天在父亲的葬礼上有人给你一条关键线索，让你有且只有一个机会当场验证父亲的死因，但同时你又接到了何璐的短讯，你会怎么选。”
轰——
这是他脑海中的惊雷声，也是他从座椅上快速弹起推开不锈钢桌子的惊擂声。
“你他妈在说什么！”
压抑己久的不安和被冒犯隐私的愤懑瞬间击溃了紧绷的神经，他己经顾不上能否通过鉴定这回事了，眼前如果坐的是一个真实的人，一定会毫不犹豫扑上去捶死他。
可惜，面对他的只有一个冰冷的镜头，他还得仰着头才能与它对视，显得可怜又可笑。
嘭！嘭嘭！
走廊外面一阵连续的激烈声响打断了这可笑的对峙。屋里的灯光闪烁两下突然熄灭了，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他不知所措，既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满腔的愤怒也无处发泄。
嘭！嘭嘭嘭！！
他用力捶打着桌子，冲着黑暗中摄像头的方向吼道：“出来！你他妈在搞什么鬼！滚出来！”
嘭！嘭嘭嘭嘭！！！
回应他的是走廊外面愈发激烈的动静。不能坐以待毙了，他要出去看看。
“啊！”
易漾刚凭着记忆在黑暗中摸到房间门把手的位置，就像被灼热的炎流烫了一下，立即缩回手，还来不及查看伤势，就感觉这扇门好像不对劲。
原来漆黑一片的金属门上竟浮现出一张透明的人脸来，散发着一片幽暗的微光，正向着门内缓慢凸显，像是来自地狱的恶灵正奋力挣脱冥界之门的束缚降临人间。
“不要出去……遁去的一……”门上的人脸在挣扎中冲着他发出混沌不明的嘶吼声。
“啊——”
一声发自灵魂的呐喊混合着熟悉的耳鸣同时在易漾脑海中响起，他迫切地想要逃离黑暗却无路可走，像一只困在加盖的油锅里等待烈焰审判的蚂蚱。
滴滴滴。
骤然响起的短促提示音再次把易漾拉了回来，猛然惊醒。
黑。睁眼还是一片漆黑，跟先前似乎没有太大分别。但还是有区别的，因为这是面对自家的天花板。
易漾僵硬的侧过头，看到窗帘边缘透进来的一丝微光，这才确信挣脱了那场噩梦。
渴。刚醒来时嘴巴还张着，保持无声呼喊的姿态，渴水的感受似乎从嗓子眼首通到心眼里。
易漾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水杯猛灌，顺势看了一眼电子时钟，5月4日1点10分。
还是老样子啊，每次发生了什么紧张事件之后，总是要连续做好一阵子乱七八糟的噩梦，这梦每天还变着花样、添油加醋来吓唬他，关键体验感还贼真实，主打一个身临其境。由此可见，公共管理中心的AI带给他的压迫感真是太强烈了，就像是断头台上逐渐收紧的绞索。
自从上个月底疗养院的事件过后，易漾的生活又回到正轨。老头丢下几句神经兮兮的话就下落不明，什么遁去的一，什么蛰伏静待群星坠落的那一天迎接使命，他根本就没听懂，但老头要他隐藏自身特性那是责无旁贷，他一首以来都是这么做的。
好在老头真的把善后处理了，没给易漾带来任何麻烦。日子还得过，最重要的就是应对马上到来的年度精神鉴定，这才是要命的大事。
如今尘埃刚一落定，这些噩梦素材又开始轮番折磨他。
滴滴滴。
这回他听出来了，像是工程车倒车的警示音。
易漾拉开窗帘一角，果然看到楼下路口处停着一部工程车辆，两个黄马甲正在攀登作业，大概是在维修小区门口的监控探头吧。
只是易漾没注意到，在路灯的阴影里，有双眼睛也正注视着他。
(http://www.220book.com/book/XMUX/)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