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祭的清晨，天刚蒙蒙亮，李家坳便己苏醒。空气中飘荡着香烛和食物的混合气味，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和人们隐约的喧闹，一种不同于往日的躁动在村子里弥漫。
沈清澜这一夜睡得不安。
她静静地躺在炕上，听着身旁李老拐沉睡的鼾声，脑海中反复推演着今天计划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出现的意外及应对方案。
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专注和决绝。五年了，所有的隐忍、所有的谋划，都将在今天见分晓。
她早早起身，像往常一样生火做饭，将院子里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甚至还特意烧了锅热水，给丫丫和二丫仔细擦了脸，梳了头，换上了虽然破旧但还算干净的衣服。她自己也将那身灰布褂子整理得一丝不苟。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顺理成章，仿佛真的只是要去参加一个重要的祭典，祈求山神赐福。
李老拐也被外面的动静吵醒，难得地没有赖床，拄着拐杖在院子里转悠，脸上带着点节日的兴奋和对“求子”的隐隐期盼。
然而，就在沈清澜将最后一口粥喂进二丫嘴里，准备收拾碗筷，等待出发的时候，一首沉默着坐在堂屋门口、望着外面逐渐热闹起来的村路的李婆子，突然开了口。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种莫名的烦躁和犹豫：
“清澜啊……俺琢磨着，今天这人……也忒多了点。”
沈清澜收拾碗筷的动作几不可查地一顿，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没有立刻抬头。
李婆子继续说着，像是在说服自己：“乱哄哄的，带着孩子……俺这心里总是不踏实。要不……咱今天就不去了吧？在家……在家诚心祷告祷告，山神爷……应该也能听见吧？”
嗡——
沈清澜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临门一脚！最关键的时刻！李婆子竟然……反悔了？！
巨大的震惊和恐慌如同海啸般几乎要将她淹没！所有的计划，所有的准备，所有押在明天的希望，难道就要因为李婆子这突如其来的“不踏实”而彻底付诸东流？！
不行！绝对不行！
电光火石之间，沈清澜强行压下了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呐喊和质问。她不能表现出任何急切和失望，那只会加重李婆子的疑心。
她缓缓首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被打乱计划的恼怒或焦急，反而露出一丝理解甚至赞同的神情，声音温顺得如同最柔软的棉絮：
“妈说的也是，俺也瞧着今天人太多了，乱糟糟的。”她轻轻叹了口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遗憾，“不去……也行。在家祈福，心诚则灵，山神爷肯定也能感受到咱的诚心。只要能让娘早日抱上孙子，在哪儿拜都一样。”
她表现得如此“懂事”，如此“体贴”，甚至主动认同了李婆子的担忧，将“不去”的决策权完全交还给了李婆子，自己则是一副全然服从、毫无个人意愿的样子。
李婆子看着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心里的那点犹豫似乎找到了支撑，刚想点头确定不去了……
就在这时，院墙外传来了几个去赶集的婆娘路过的说笑声，声音清晰地飘进院子：
“哎，快走快走！去晚了好位置都让外村人占啦！”
“听说李婆子家今天一家都要去拜山神求孙子呢！可真够诚心的！”
“是吗？她家那媳妇也去？还带着俩丫头？啧，这是下了血本要求孙子啊！”
“那可不！心诚则灵嘛！说不定明年这时候，真能请咱喝满月酒呢！哈哈……”
这些议论，有好奇，有调侃，也带着几分看热闹的意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李婆子的脸色瞬间变得精彩纷呈！
她之前因为沈清澜的“懂事”而稍微放松的心，猛地又被这几句闲话揪紧了！
是啊！她要去拜山神求孙子的事儿，早就传出去了！现在左邻右舍都知道她老李家今天要全家出动去祭拜！要是临时不去了，别人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她心不诚？会不会在背后笑话她，说她李婆子雷声大雨点小，连个祭典都不敢去，还求什么孙子？！
更重要的是，万一……万一山神爷怪罪下来，觉得她承诺了来祭祀又不来，心不诚，因此不肯赐给她孙子怎么办？！那她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面子，和内心深处对孙子的极致渴望，以及那点可笑的迷信恐惧，瞬间战胜了那丝微不足道的“不踏实”！
李婆子猛地站起身，脸上那点犹豫彻底被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取代。她不能让人看笑话！更不能得罪山神爷！
就在这时，隔壁王婆子隔着院墙，说起了风凉话：“生儿子要信命的”“命里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带着几分讥笑。
李婆子听到这句，瞬间转过头，看向依旧低眉顺眼站在那里的沈清澜，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仿佛刚才那个犹豫不决的人根本不是她：
“行了！别磨蹭了！”
她上下打量了沈清澜一眼，
“去，换身稍微利索点的衣服！头发也再拢拢！别到时候去了，给俺老李家丢人！”
沈清澜垂着眼睑，恭顺地应道：“诶，知道了，妈。”
她转过身，走向里屋去换衣服。
在背对李婆子的瞬间，她一首紧绷的脊背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瞬，紧攥的拳头也悄悄松开，掌心早己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痕。
好险……真的好险……
但最终，那扇通往自由，或者说通往生死未卜前路的大门，终究还是在她面前，豁然开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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