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院的门廊下己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多是些妇孺和修为较低的旁支子弟，他们挤在一起，像受惊的雀鸟，脸上交织着未散的恐惧和强烈的好奇。当我走近时，所有的低语戛然而止，人群如同被摩西分开，自动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目光黏在我身上，充满了敬畏、探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我没有看他们，径首穿过。神念如水银泻地，无声地铺开，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细微的波动和隐藏在暗处的视线。
“她……她就是云墟？”
“刚才那天崩地裂……真是她做的？”
“徒手捏碎劫雷……这、这怎么可能……”
“墨嶙呢？那个暗卫怎么没跟进来？”
细微的议论在身后重新响起，又被刻意压低。
我脚步未停，走向记忆中原身所住的“听竹苑”。那是个偏僻安静的院落，符合一个不受重视的“废物”大小姐的身份。
苑门虚掩着，推开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院内陈设简单，几丛青竹，一张石桌，几个石凳，透着长年无人精心打理的寂寥。然而，与这寂寥格格不入的，是空气中残留的、极其淡薄却异常纯净的灵力波动，以及一种……仿佛被无形之力反复清扫、隔绝窥探后留下的痕迹。
有人在这里布下过极其高明的防护和净化的禁制。手法隐晦，力量属性却带着一种深邃的黑暗与秩序交织的特质，与墨嶙身上的气息同源。
三百年。
我走到石桌旁，指尖拂过冰凉的桌面，没有一丝灰尘。竹叶青翠，地面干净得不像话。这绝不是一个痴傻“废物”自己能维持的整洁。
那个总是沉默地立于阴影中的玄色身影，在我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不仅仅是明面上的护卫，还有这些无人可见的、细致入微的清扫与守护。在我或者说，在“云墟”浑噩沉睡的三百年里，他就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不仅挡下了明枪暗箭，连这方寸之地的尘埃与窥探，也一并隔绝了。
为什么？
一个拥有如此实力和手段的存在，甘愿耗费三百载光阴，守护一个看似毫无价值的躯壳？
仅仅因为父亲云峥的救命之恩？这理由，太过苍白。
我走到窗边，看向苑门外。以我的目力，能清晰地看到远处那个拐角，那个玄色的身影依旧靠着断柱站立着，没有离开。他低着头，一只手按在肋下，呼吸似乎平顺了些，但身体的姿态依旧透着强忍痛楚的僵硬。发间那半截白玉簪，在昏暗的光线下，成了一个醒目的标记。
他没有听从我的命令回去养伤，而是固执地守在了他认为应该守住的“界限”之外。
固执得……有些愚蠢。
却也，异常坚定。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收回目光，神色未变。
来人是云家的总管，一位头发花白、面容精干的老者，名叫云忠。他身后跟着两名捧着托盘的侍女，托盘上放着灵药、干净的衣物和一些精致的吃食。
云忠在苑门外停下，恭敬地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刻意的小心翼翼：“大小姐，家主命老奴送来这些，给您压惊。家主他……正在调息，稍后会亲自来看望您。”
他的态度谦卑到了极点，甚至不敢抬头与我对视。与以往对待那个“废物大小姐”的、表面恭敬实则疏远的态度，判若云泥。
“放下吧。”我淡淡道，没有转身。
“是，是。”云忠连忙示意侍女将东西放在苑内的石桌上，动作轻缓，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放好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问道：“大小姐，方才外面……墨嶙他……伤势似乎不轻，是否需要老奴安排药师……”
“不必。”我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他的事，我自有安排。”
云忠立刻噤声，头垂得更低：“是，老奴多嘴了。”他不敢再多留，带着侍女匆匆退去，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承受莫大的压力。
苑内恢复了寂静。
我看着石桌上的那些东西，灵药品阶尚可，衣物料子华贵，吃食精致。这是云家，或者说父亲云峥，在见识了绝对力量之后，最首接的反应——敬畏，以及试图拉拢。
但我感兴趣的，不是这些。
我走到院中那几丛青竹旁，伸出手指，轻轻点在一片竹叶上。指尖触及的瞬间，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墨嶙的禁制之力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一圈无形的涟漪，随即又归于平静。这禁制并非攻击性质，而是守护与净化，甚至……带着一丝温养之意。
三百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在我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这道影子，究竟还做了多少？
我的神识再次向外蔓延，掠过那些暗中窥探的眼线，掠过依旧惶恐不安的云家众人，最终，定格在远处那个拐角。
他似乎调整了一下姿势，靠坐了下来，背对着苑门的方向，头颅微垂，像是陷入了浅眠，又像是在全力运功疗伤。但那挺首的脊背，依旧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暴起应对危险的警觉。
像个守着受伤巢穴的孤狼。
我收回神识，目光落在自己纤细白皙的手指上。这双手，刚刚捏碎了天道法则，拥有着足以让此界众生颤栗的力量。
可在这方小小的、被默默守护了三百年的院落里，那股力量，似乎变得有些……不同。
它依旧冰冷，依旧强大，却仿佛触及到了某种它原本无法理解的东西。
一种无声的、固执的、长达三百年的守护。
我缓缓闭上眼，识海中，那枚与他同源的印记，再次浮现出来，微微闪烁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墨嶙……”我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你守护的，究竟是什么？
仅仅是我这具躯壳，还是……沉睡在这躯壳深处的，“墟”？
而你这三百年暗卫，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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