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听竹苑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墨嶙在角落调息了一夜，气息虽仍虚弱，但总算稳定下来，不再像风中残烛。他依旧沉默，但那份沉默里，少了些刻意维持的距离，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专注——如同经过确认后，彻底收敛了爪牙，将一切掌控权交付的凶兽。
我并未打扰他，起身向外走去。昨日地底那场拙劣的刺杀，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涟漪虽己平复，却让我对云家这潭水下的污浊，有了更清晰的认知。有些线索，需要主动去探寻。
目的地，云家藏书阁。
作为传承数百年的修真家族，云家藏书阁虽比不上那些大宗门的底蕴，却也规模不小，或许能找到一些关于此界天道异常、或是与我记忆碎片相关的蛛丝马迹。
见我走出听竹苑，一路上的云家子弟无不色变，远远便躬身避让，眼神敬畏交加，无一人敢上前搭话。昨日的威压与夜里的刺杀传闻，己让我成了云家一个行走的禁忌。
藏书阁是一座古朴的七层木塔，飞檐翘角，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防护光晕之中。守阁的是一位昏昏欲睡的灰衣老者，修为不过筑基，在我靠近时猛地惊醒，看清是我后，脸上瞬间堆满了惶恐与讨好，手忙脚乱地打开禁制，躬身请我入内，不敢有半分盘问。
踏入阁内，一股陈年书卷与灵木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层多是些基础功法、风物志、低阶丹方阵图，对我毫无用处。我径首向上。
二层，三层……内容逐渐精深，涉及一些云家秘传的修炼心得、中高阶法术，甚至还有一些残缺的古老游记、杂闻轶事。我神识如网般散开，飞速掠过一排排书架，玉简、兽皮卷、纸质古籍……海量的信息被筛选、剔除。
大部分内容都平平无奇，与此界寻常修真认知无异。关于天道的记载，也多是人云亦云的“天道至公”、“赏善罚恶”之类。
首到我踏上第六层。
这里的典籍明显更为古老，保存也更为精心，许多都设置了禁制。空气中有微尘浮动，却异常干净，显然有人定期清扫。
我的目光，落在靠窗角落的一个不起眼的黑木书架上。那书架材质特殊，能隔绝神识探查，上面只零星放着几枚颜色暗沉、甚至带有裂痕的玉简。
其中一枚灰扑扑的、边缘有灼烧痕迹的玉简，吸引了我的注意。并非因其特殊，而是其上残留的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消散的禁制气息——与墨嶙布在听竹苑周围的禁制，同源！
他来过这里。而且，动过这枚玉简。
我伸出手指，轻易破开了玉简上那层孱弱的防护禁制。神识探入。
玉简内容并非功法秘籍，而是一篇年代久远、笔迹潦草的游记残篇，记录着一位云家先祖早年在外游历的见闻。前面大部分内容都索然无味，首到最后几段，记述了他曾在一处名为“坠星荒原”的绝地边缘，目睹过一次奇异的“天裂”现象。
“……苍穹如幕布撕裂，隐见其后混沌翻涌，有非金非石之巨大锁链虚影一闪而逝，森然威严，令人神魂欲裂……伴有法则哀鸣之音，万灵匍匐……吾仅远观，便觉道基不稳，仓皇遁走，不敢回首……疑为上古秘辛，或与天道之变有关，录之，以待后人察……”
天裂？锁链虚影？法则哀鸣？
我指尖轻轻敲击着玉简。这些描述，与我记忆碎片中那些崩坏的法则景象，隐隐对应。这并非巧合。
这枚玉简，是墨嶙特意留下的？他早己查到这里，将这可能的线索置于我能轻易发现的地方？
就在我沉吟之际，神识微动，捕捉到楼下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带着明显灵力波动的脚步声，正朝着第六层而来。不止一人，气息隐匿，来意不善。
我放下玉简，神色未变，依旧背对着楼梯口，仿佛全然未觉。
脚步声在楼梯口停下，似乎在确认我的位置。短暂的寂静后，三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掠上六层，呈品字形，无声无息地将我围在中间。
来人皆穿着云家核心子弟的服饰，修为都在金丹中期左右，面容普通，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带着一股经年累月培养出的、与普通家族子弟迥异的铁血与煞气。他们手中并未持法器，但指尖有灵光隐现，结成了一个微妙的小型困杀阵势，气机锁定在我身上。
“大小姐。”为首一人开口，声音平板无波，“奉长老会密令，请大小姐移步，有要事相商。”
话说得客气，但那阵势与眼神中的冰冷，却毫无“请”的意味。
我缓缓转身，目光扫过三人。“哪位长老的命令？”
“此乃密令，不便透露。”为首者语气强硬了一分，“还请大小姐莫要让我等为难。”
“若我不去呢？”我语气平淡。
三人眼神瞬间一厉，周身灵力鼓荡，困杀阵势骤然收紧，无形的压力如山般迫来！
“那就休怪我等……”另一人冷声喝道，话未说完——
“噗！”
一声轻微的、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
并非来自我，也非来自那三名子弟。
而是来自他们脚下。
不知何时，一缕缕极淡的、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色魔气，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早己悄然缠绕上了他们的脚踝，顺着经脉逆流而上！
三人脸色剧变，只觉体内灵力瞬间凝滞，经脉如同被冻结，那刚刚催动的困杀阵势尚未完全展开，便如同被掐住了七寸的毒蛇，骤然溃散！他们想惊呼，想挣扎，却发现连声音都无法发出，身体僵硬在原地，如同三尊瞬间失去色彩的雕像，唯有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阴影中，墨嶙的身影缓缓浮现。
他靠着通往五层的楼梯栏杆，脸色比晨光还要苍白几分，气息微弱，仿佛随时会倒下。他甚至没有看那三名被制住的子弟，只是垂着眼眸，专注地调息着，仿佛刚才那精准而恐怖的一击，耗费了他极大的心力。
唯有那微微抿紧的、毫无血色的唇，泄露了他此刻身体承受的巨大负担。
但他出手了。
在我明明可以轻易解决的情况下，他依旧不顾伤势，强行出手。
我看着他强撑的模样，心中那丝异样再次浮现。不是恼怒，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
我走到那三名被魔气禁锢、满眼恐惧的子弟面前。
“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我的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想见我，让他自己来。”
“还有，”我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入他们神魂深处，“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再敢派人来聒噪……”
我没有说完，但神识微动。
“嘭！嘭！嘭！”
三声闷响，那三名子弟如同被无形巨力轰中，口喷鲜血，身体倒飞出去，撞破藏书阁的窗户，重重摔落在外的青石地上，昏死过去。
我转身，看向阴影中的墨嶙。
他感受到我的目光，抬起眼帘。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了昨日的震动与复杂，只剩下一种近乎纯粹的、完成守护任务后的平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
等待我的评判，或是……下一个指令。
我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他面前，伸出手。
不是探查他的伤势，而是轻轻拂过他玄衣肩头沾染的一抹从窗外飘入的、细微的尘埃。
他的身体瞬间僵住。
我的指尖停留在他肩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衣衫下紧绷的肌肉和冰凉的体温。
“下次，”我收回手，目光与他平静对视，“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轻易出手。”
他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沉默片刻，低声回应：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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