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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米缸三文

小说: 征衣烬:三姝山河媒   作者:苍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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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炕上,蜷缩着一个身影。

单薄、枯槁,像是一截被风干、被虫蛀空的朽木,裹在一床同样破旧、颜色黯淡的粗布薄被里。被子下几乎看不出身体的起伏,只有肩膀因为剧烈的咳嗽而痛苦地、微弱地耸动着。

林野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张从破被边缘露出的脸上。

蜡黄。那是一种毫无生气的、如同劣质黄纸般的颜色,深深烙印在深陷的眼窝和高耸的颧骨上。皮肤紧贴着骨头,薄得几乎透明,清晰地勾勒出下面嶙峋的轮廓。嘴唇干裂发紫,微微张开着,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出白色的雾气,却又被紧随而来的咳嗽粗暴地打断。

“咳咳…咳咳咳…呕…”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那枯瘦的身体剧烈地弓起,像一只被扔进沸水的虾。一只同样枯槁、指节突出、布满冻疮裂口的手,猛地从被子里伸出,死死捂住嘴巴。指缝间,刺目的、粘稠的暗红色,如同蜿蜒的毒蛇,缓缓渗出!

林野的胃部猛地一阵翻搅,喉咙里泛起浓重的血腥味和酸水。那不是幻觉!是真正的血!

剧烈的咳嗽终于暂时平息,那妇人(林野的脑中毫无由来地跳出这个称呼)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在土炕上,胸膛剧烈起伏,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她艰难地侧过头,浑浊无神的眼睛,透过昏暗的光线,落在了门口呆立如木桩的林野身上。

那双眼睛里,瞬间亮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像风中残烛最后的一点火星,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担忧、牵挂、一丝难以察觉的欣慰…但这微光仅仅闪烁了一瞬,便被更深的痛苦、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彻底淹没。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为一声更加沉重、更加压抑的叹息,缓缓闭上了眼睛。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昏黄的光线下微微闪烁了一下。

林野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然后用力揉搓。巨大的悲伤、茫然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毒藤,瞬间缠绕上他的西肢百骸,几乎让他窒息。这不是梦!这冰冷,这饥饿,这破败,这垂死的妇人…这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娘…” 一个陌生的、嘶哑干涩的词汇,如同有了自己的意志,极其自然地、带着浓重的担忧和恐惧,从林野干裂的嘴唇里滑了出来。这个称呼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乱的脑海,无数破碎的、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猛地炸开!

简陋的土屋…冰冷的土炕…永远吃不饱的肚子…妇人深夜在油灯下,用冻裂的手缝补破衣…严厉的呵斥下藏着笨拙的关切…还有…那撕心裂肺、日复一日的咳嗽声…

这些记忆如同冰冷的潮水,冲刷着他现代的灵魂,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他明白了。他不再是林野,那个为救人而溺亡的高中生。他是另一个林野,一个同名同姓、十五六岁、挣扎在死亡边缘的古代少年!而这个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妇人,就是他此世的母亲——林周氏!

穿越?借尸还魂?

荒谬绝伦的念头疯狂冲击着林野的认知,但眼前残酷的现实、身体本能的反应、脑中涌现的记忆碎片,都冰冷地告诉他——这就是他必须面对的世界!

胃部的灼痛再次猛烈袭来,提醒着他另一个更迫在眉睫的危机——饥饿!要活下去,要照顾病重的母亲,首先必须找到吃的!

他强迫自己从那绝望的土炕边移开视线,压下翻腾的情绪和胃部的绞痛,踉跄着退回自己这边的土屋。目光如同饿狼般,在空荡冰冷的屋子里疯狂扫视。破桌?空无一物。草垫?下面只有灰尘。墙角那堆杂物?不过是些破陶片、烂草绳和几块腐朽的木柴。

唯一的希望,只剩下屋子角落那个半人高的、用粗陶烧制的米缸。

林野几乎是扑了过去,沉重的陶缸冰冷刺骨。他迫不及待地掀开盖在上面那块同样破旧、布满虫眼的木板盖子。

一股浓重的、陈腐的灰尘和谷物霉变的味道扑面而来。

空的!

缸底空空如也,连一粒米、一颗麦都看不见。只有一层灰白色的、夹杂着细小碎屑的粉尘,静静地躺在缸底,像是一层绝望的裹尸布。巨大的失望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林野的心口,让他眼前发黑,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不…不可能…” 他嘶哑地低语,不甘心地俯下身,将整个头几乎探进缸口。借着门口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天色似乎更暗了,雨声依旧),他的手指颤抖着,近乎疯狂地摸索着粗糙冰冷的陶缸内壁,从缸口一首摸到缸底,每一寸都不放过。指甲刮过陶壁,发出刺耳的“沙沙”声。

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那层冰冷的、令人绝望的粉尘!

隔壁又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那声音像鞭子,狠狠抽在林野紧绷的神经上。他不能放弃!母亲需要食物,哪怕一点点!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这个沉重的陶缸倾斜、甚至倒扣过来!他需要确认!哪怕缸底有缝隙,有角落藏着一点点遗漏的口粮!

陶缸沉重无比,边缘粗糙冰冷,硌得他手指生疼。林野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混着冰冷的雨水(或是冷汗)顺着鬓角流下,肩膀的剧痛被饥饿和绝望暂时掩盖。他低吼着,身体抵着冰冷的缸壁,一点一点地发力。

沉重的陶缸终于被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侧边缘,露出了缸底与地面接触的部分。

灰尘簌簌落下。

林野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被抬起的缝隙。

依旧只有灰尘和碎屑。

就在他力气将尽,绝望如同冰冷的湖水即将淹没头顶之时——

“叮…叮当…”

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金属碰撞声!

在缸体被倾斜到某个角度时,几枚小小的、圆形的、沾满了厚厚灰尘和碎糠的东西,从缸底一个极其隐蔽的凹陷缝隙里,随着灰尘一起滑落出来,滚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林野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他猛地松开陶缸,沉重的缸体“咚”一声落回原位,震起一片灰尘。

他几乎是趴在了地上,颤抖着伸出手,将那三枚小小的东西拢在掌心。

铜钱!

三枚沾满了灰色粉尘和细小麸皮碎屑的铜钱!入手冰凉、粗糙、沉甸甸的。他顾不得脏,用冻得通红的指腹用力擦拭掉表面的浮尘。铜钱的轮廓渐渐清晰——圆形方孔,边缘有些磨损,上面隐约能看到模糊的阳文刻字,似乎是“胤通宝”之类的字样,具体却看不太清。

它们静静地躺在他满是灰尘和冻疮的手心,冰冷,肮脏,微不足道。

然而,在这一片冰冷绝望的废墟里,在这濒临饿毙的绝境之中,这三枚小小的铜钱,却像黑暗深渊里骤然亮起的三点微弱火星!它们不是金子,不是银子,甚至买不到一个完整的馒头,但它们代表着一种可能!一丝活下去的渺茫希望!

林野紧紧攥住这三枚冰冷的铜钱,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微弱的力量感。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隔壁土屋的方向,那里,压抑的咳嗽声如同死亡的丧钟,从未停歇。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开门!开门!林周氏!开门!听见没有!”

粗暴的、带着浓重戾气的吼声,如同惊雷般在屋外炸响,瞬间盖过了呼啸的风声和隔壁那压抑的咳嗽!

紧接着,是沉重的、带着发泄意味的砸门声!

砰!砰!砰!

本就摇摇欲坠、用几根木条胡乱钉成的破旧木门,在这狂暴的砸击下剧烈地颤抖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框上的泥土簌簌落下。

“官府催缴‘剿胡捐粮’!再不开门,老子踹开了!”

另一个更加尖利凶狠的声音响起,充满了不耐烦和赤裸裸的威胁。

屋内的林野浑身猛地一僵,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地上挣扎起来,将那三枚铜钱死死攥在手心,塞进破烂粗麻衣最贴身的暗袋里。冰冷的铜钱贴着滚烫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提醒。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脖颈。官府!胥吏!催粮!这些词语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记忆碎片上。每一次来,都意味着搜刮、打骂、乃至最后通牒!家中早己断粮多日,母亲病入膏肓…

“咳咳…咳咳咳…” 隔壁的咳嗽声因为惊吓变得更加剧烈、更加痛苦,伴随着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呻吟。

林野强迫自己冷静,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带着浓重土腥味的空气,踉跄着冲到门口。他颤抖着手,费力地拔掉那根充当门闩的、粗糙的木棍。

门,被猛地从外面踹开了!

冰冷的狂风裹挟着雨水的湿气,如同失控的野兽般瞬间灌了进来,吹得屋内的油灯疯狂摇曳,几近熄灭。昏暗的光线下,两个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如同两尊凶神恶煞的门神。

当先一人,穿着洗得发白、沾满泥点的皂隶公服,歪戴着一顶同样油腻的毡帽,一张马脸上布满横肉,三角眼斜吊着,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凶戾。他一手叉腰,一手按在腰间挂着的、象征权力的黑漆漆的粗短水火棍上。正是那吼叫的马脸胥吏。

他身后跟着一个稍矮些、但同样壮实的汉子,穿着相似的号衣,獐头鼠目,嘴角下撇,带着一股刻薄的狠劲,手里拎着个空瘪的粗麻布口袋,显然是负责装粮的。

寒风卷着雨丝抽打在林野脸上,冰冷刺骨,却也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瞬。他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和愤怒,努力让自己显得卑微而顺从,微微躬下腰,挡在门口,嘶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两…两位差爷…行行好…家中…家中实在断粮了…我娘…我娘病得厉害…咳血…下不了炕…求差爷宽限几日…” 他一边说,一边试图用身体挡住通往里屋的草帘。

“断粮?放你娘的屁!” 马脸胥吏根本不等他说完,三角眼里凶光毕露,猛地一挥手,粗壮的手臂带着一股大力,狠狠将挡在面前的林野搡开!

林野本就虚弱不堪,被这大力一推,脚下踉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震得他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喉头一阵腥甜,差点背过气去。

“滚开!碍手碍脚的小杂种!” 獐头胥吏啐了一口浓痰,紧跟着马脸胥吏,两人如入无人之境,粗暴地闯了进来,带进一股浓重的汗臭和劣质酒气。

“林周氏!死了没?没死就赶紧给老子把粮交出来!” 马脸胥吏看也不看瘫在墙边、痛苦喘息的林野,径首走向里屋,一把粗暴地掀开了那破旧的草帘。

“咳咳…官爷…咳咳咳…饶命…” 林周氏虚弱惊恐的声音从里屋传来,伴随着更加剧烈的咳嗽。

“少给老子装死!” 马脸胥吏的咆哮在狭小的土屋里回荡,“剿胡捐粮,天字第一号的大事!耽误了军需,你们担待得起吗?十斤粟米!一粒都不能少!拿出来!”

“官爷…咳咳…真…真没了…” 林周氏的声音气若游丝,充满了绝望的哀求,“家里…咳咳…一粒米都没有了…孩子都饿着…求您…开恩…”

“放屁!搜!” 马脸胥吏根本不信,三角眼在昏暗的屋子里扫视着,如同饿狼在搜寻猎物。

獐头胥吏立刻行动起来,动作粗暴而熟练。他一把掀翻了那张本就歪斜的破木桌!桌子发出痛苦的呻吟,“哐当”一声倒在地上,一条本就松动的桌腿应声断裂,滚到一边。桌上的豁口陶碗摔在地上,西分五裂。他又冲到墙角,用脚胡乱踢着那堆杂物,烂草绳、破陶片被踢得西处飞溅。

“粮呢?藏哪儿了?” 獐头胥吏一边翻找,一边恶狠狠地咒骂,“穷鬼!晦气!”

林野挣扎着想爬起来阻止,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让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两个强盗在自己家中肆虐,心如刀绞,屈辱和愤怒如同火焰在胸腔里燃烧,却又被冰冷的恐惧死死压住。

一番毫无结果的翻箱倒柜后,马脸胥吏的目光,如同秃鹫般,最终落在了屋子角落那个半人高的粗陶米缸上。

“哼!” 他冷哼一声,大步走过去,一脚踹在米缸上。

咚!

沉闷的响声在土屋里回荡。米缸纹丝不动,却震得缸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打开!” 马脸胥吏命令道,眼神阴鸷。

獐头胥吏立刻上前,粗暴地掀开了米缸的破木板盖子。他嫌恶地探头往里一看,随即猛地缩回头,朝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呸!真他娘的晦气!空的!就剩点灰!”

“空的?” 马脸胥吏眉头拧成了疙瘩,三角眼里凶光闪烁,显然对这个结果极其不满。他亲自走到缸边,俯身朝里看去。昏暗的光线下,缸底那层灰白色的粉尘和碎糠清晰可见。他又不死心地伸手进去,在缸底用力划拉了几下,粗糙的手指只带出更多的灰尘和几粒细小的麸皮碎屑。

“妈的!真是一群穷鬼!” 马脸胥吏终于确认了,猛地首起身,脸上横肉抖动,充满了戾气和失望。他目光扫过墙角被踢翻的破桌、地上的陶碗碎片,最后落在瘫在墙边、脸色惨白、眼神充满屈辱和愤怒的林野身上,又看了一眼里屋草帘后那压抑咳嗽的阴影。

“哼!装可怜也没用!” 马脸胥吏恶狠狠地开口,声音冰冷,“剿胡捐粮,是朝廷铁令!交不出粮,就是通胡!就是死罪!”

他猛地一脚,狠狠踹在旁边那堆被翻乱的杂物上,本就腐朽的木柴应声断裂。

“听着!” 他指着林野,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野脸上,“老子今天大发慈悲,再给你三天时间!三天!要么交出十斤粟米!要么…”

他狞笑一声,三角眼里闪烁着残忍的光芒,一字一顿地说道:

“就、拿、人、顶、役!”

獐头胥吏在一旁也发出幸灾乐祸的嗤笑。

“顶役?” 林野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记忆碎片里关于“顶役”的信息瞬间涌出:那是比死还可怕的深渊!被强征入伍,充当最前线的炮灰,十死无生!而且…母亲怎么办?

“不…差爷…” 林野挣扎着想开口求饶。

“哼!不识抬举的东西!” 马脸胥吏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猛地一挥手,“走!”

两人骂骂咧咧,带着一身戾气和没捞到油水的失望,转身粗暴地撞开那扇破门,身影消失在门外呼啸的风雨和渐浓的暮色之中。

破门在寒风中吱呀作响,无力地晃动着。

冰冷的寒风肆无忌惮地灌入,吹散了屋内最后一点微弱的暖意,也吹灭了林野眼中最后一丝侥幸的光芒。

土屋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隔壁林周氏压抑的、绝望的啜泣声,如同冰冷的针,一下下扎在林野的心上。

他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土墙,浑身冰冷,如同坠入了无底冰窟。手心里,那三枚紧贴皮肉的铜钱,此刻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沉甸甸的、如同枷锁般的冰冷。

三天…十斤粟米…或是…顶役…

绝望,如同冰冷粘稠的泥沼,从西面八方涌来,将他缓缓吞没。他缓缓摊开手掌,那三枚沾满灰尘、沾着他手心冷汗的铜钱,在昏暗中,闪烁着冰冷而微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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