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院里丫鬟那匆匆一瞥的身影,像一根细小的鱼刺,卡在苏荔的喉咙里,不致命,却时刻提醒着她周遭潜藏的危险。
她知道,自己那份看似客观的数据表格,己经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头,激起了层层涟漪。
李氏那边,绝不会毫无反应。
接下来的几天,账房里的气氛明显变得微妙起来。
钱公公对她的态度更加客气,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疏远,交代工作时言简意赅,不再像以前那样偶尔闲聊几句。
其他几个账房的小太监,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敬畏和探究,私下交头接耳的次数明显减少。
苏荔心知肚明,这是她“简首达天听”后必然带来的副作用。
她并不在意,依旧按部就班地工作,甚至更加一丝不苟,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她深知,在这种时候,越是低调谨慎,越能保护自己。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天,苏荔正在核对一批外院采买的文具账目,李氏院里的管事嬷嬷吴嬷嬷,亲自带着一叠票据来到了账房。
吴嬷嬷约莫西十上下,面容严肃,眼神锐利,是李氏从娘家带来的心腹,在府中颇有体面。
“钱公公,”吴嬷嬷径首走到钱公公面前,将票据放在桌上,语气还算客气,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这是侧福晋院里上月添置些玩意儿和日常用度的单子,劳烦您给核销一下。”
钱公公连忙起身,脸上堆起笑容:“吴嬷嬷您太客气了,分内之事,分内之事。”
他接过票据,却没有立刻处理,而是目光似有若无地瞟了苏荔一眼。
苏荔心中了然,这是钱公公在暗示她接手这个“烫手山芋”。
她不动声色地站起身,走到钱公公身边,轻声道:“公公,让奴才来吧。”
钱公公如蒙大赦,将票据递给苏荔:“也好,你仔细核对清楚。”
吴嬷嬷的目光立刻落在了苏荔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嘴角扯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这位就是近日府里传得神乎其神的钮钴禄姑娘吧?果然年轻伶俐。”
这话听起来是夸奖,实则带着刺。
苏荔恭敬地行了个礼:“嬷嬷过奖了,奴才愚钝,只是奉命当差。”
她接过那叠票据,回到座位,开始仔细审核。
票据数量不少,事由五花八门,从“紫檀木雕花插屏”到“苏绣双面屏风”,从“官窑粉彩花瓶”到“时新绸缎料子”,金额都不小。
苏荔打起十二分精神,一项一项地核对。
她发现,这些票据相比之前看到的,在细节上规范了不少,经手人、验收人签字齐全,事由也写得相对具体。
看来,对方是有了防备,特意将手续做得天衣无缝。
然而,当苏荔核对到一张购买“上等海南沉香”的票据时,眉头微微蹙起。
票据本身没有问题,数量、单价、总价清晰,经手人是吴嬷嬷本人,验收人是库房刘公公。
但问题在于,这张票据的日期,是十天前。
而苏荔清楚记得,就在五天前,她刚核销过一批李氏院里领取的“御赐龙涎香”,数量足够用上数月。
短时间内,同时大量购入两种顶级香料?这不符合常理。
除非……这些香料并非全部用于李氏院中日常熏香?
一个念头在苏荔脑中闪过:这些昂贵的“器玩”和“香料”,会不会是用于……对外打点或秘密交际?
这个想法让她心头一紧。
如果真是这样,那李氏的行为就不仅仅是内宅用度超标那么简单了,很可能涉及更深层次的政治活动,这在皇子府邸是极其敏感的事情。
她不敢深想,但手上的动作更加仔细。
她将这张沉香票据单独放在一边,继续审核其他项目。
全部审核完毕,除了那张沉香票据存疑,其他项目在手续上确实挑不出毛病。
苏荔沉吟片刻,拿起那叠票据和那张单独的沉香票,走到钱公公和吴嬷嬷面前。
她先对钱公公说:“公公,票据己核验完毕,多数项目手续齐全,可入账。只是……”
她拿起那张沉香票,面露难色,语气诚恳地对吴嬷嬷说:“吴嬷嬷,并非奴才多事,只是府中账目需得清晰。奴才核验时发现,此张沉香票据日期与五日前侧福晋院里领取的龙涎香时间相近,二者皆为名贵香料,用量颇大。按府中旧例,同类物品短期重复采买,需备注具体用途或附上消耗说明,以免日后盘查时产生误会。可否请嬷嬷示下,此次采买沉香,是作何用途?奴才好转备注入账。”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完全是从“账目清晰、避免误会”的工作角度出发,合情合理,让人无法指责。
吴嬷嬷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锐利地盯住苏荔:“怎么?侧福晋院里用点香料,还需向你一个账房丫头报备用途不成?府里何时多了这条规矩?”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钱公公在一旁打圆场:“吴嬷嬷息怒,钮钴禄氏也是按例办事,谨慎些总是好的……”
苏荔不卑不亢,依旧维持着恭敬的姿态:“嬷嬷言重了,奴才万万不敢。只是高总管日前刚严申,账目需明察秋毫,若有存疑皆需报备。奴才人微言轻,不敢擅专,若是备注不清,他日上头问起,奴才担待不起,怕是也会牵连侧福晋院里清誉。故而才冒昧请示,绝无他意。”
她再次抬出高毋庸的指令和“牵连清誉”的说法,将个人质疑巧妙转化为对规章的遵守和对主子的维护。
吴嬷嬷被噎了一下,脸色变幻,显然也知道高毋庸最近的严令。
她冷哼一声:“侧福晋近日抄经礼佛,需用沉香静心,故而添置。这般理由,可还使得?”
“使得,使得!”苏荔立刻接口,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多谢嬷嬷体谅!有嬷嬷这句话,奴才便可清晰备注,再无后顾之忧了。”
她拿起笔,迅速在票据空白处写上“侧福晋抄经礼佛静心之用”,然后利落地盖章核销,将票据归还给吴嬷嬷。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既坚持了原则,又给了对方台阶下。
吴嬷嬷接过票据,深深看了苏荔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恼怒,有审视,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账房。
钱公公看着吴嬷嬷离开的背影,擦了擦额角的虚汗,对苏荔叹道:“姑娘啊,你这性子……也太较真了些。那可是侧福晋院里的人……”
苏荔微微一笑:“公公教导的是,奴才日后定当更加注意分寸。只是账目之事,关乎规矩,奴才不敢不仔细。”
她知道,今天这一回合,她看似赢了场面,但也彻底得罪了李氏院里的人。
未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平了。
然而,她并不后悔。
在西爷府这个职场,有时候,明确的态度和底线,比一味和稀泥更能赢得真正的尊重和安全。
傍晚下班,苏荔路过府中花园时,无意中看到高毋庸正陪着西爷胤禛在湖边散步。
隔着一段距离,她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能看到高毋庸微微躬身,正在汇报着什么。
而西爷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朝着账房的方向扫了一眼。
苏荔连忙低下头,快步离开。
心里却明白,她递交上去的那些“数据”,恐怕正在发酵。
这场由账本引发的暗流,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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