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孔雀蓝镶金边的宫花,静静地躺在锦盒中,流光溢彩,却像两簇幽冷的火焰,灼烧着苏荔的指尖和心脏。
贝勒爷的赏赐?
在这个福晋院秘密刺绣、云裳蹊跷死亡、柳儿惊恐万状、神秘人接连示警的敏感时刻?
赏赐的颜色和用料,偏偏是“孔雀蓝”和“金线”!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苏荔捧着锦盒,感觉有千斤重,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高毋庸那句“好自为之”,更是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她的喉间。
是警告?警告她停止对福晋院秘密的探究?暗示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控之中?
是试探?试探她看到这对宫花后的反应,判断她是否知情、是否心虚?
还是……更复杂的信号?比如,暗示她可以利用这个“赏赐”做些什么?
无数个念头在苏荔脑中疯狂冲撞,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脸上挤出受宠若惊的惶恐和感激,深深叩首:“奴才……奴才何德何能,敢受贝勒爷如此厚赏!奴才……奴才定当谨记爷恩,更加尽心竭力!”
她将“厚赏”与“尽心竭力”挂钩,将个人情绪引向对工作的忠诚,避免流露出任何与福晋院相关的联想。
高毋庸深深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姑娘明白就好。回去当差吧。”
“嗻!奴才告退。”苏荔再次行礼,捧着锦盒,小心翼翼地退出了花厅。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回到账房,钱公公和小禄子等人见到她手中的锦盒,都露出惊讶和羡慕的神色。
“哎呀!贝勒爷赏赐姑娘宫花了?真是天大的脸面!”钱公公凑过来看,啧啧称赞。
苏荔勉强笑了笑:“公公谬赞了,不过是爷体恤奴才当差辛苦罢了。”
她将锦盒收进抽屉,不敢多看那对宫花一眼,仿佛那是两条毒蛇。
她坐回座位,心乱如麻,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处理票据。
贝勒爷这一手,彻底打乱了她的阵脚。
她原本打算暂时蛰伏,静观其变。可现在,这对宫花像一道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她,逼迫她必须做出反应。
如何反应?
装作什么都不懂,坦然接受赏赐,正常佩戴?那会不会显得太迟钝,或者太会伪装?
表现出不安和疑虑?那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最好的方式,或许是……顺势而为,将计就计?
既然赏赐的是宫花,那她就“如获至宝”,公开佩戴,表现出对赏赐的珍视和感激。但同时,要更加谨言慎行,尤其在涉及福晋院和李氏院的事务上,绝不越雷池半步。
她要让所有人看到,她收到了赏赐,也接收到了“信号”,并且变得“更加安分守己”。
这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
下定决心后,苏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她拿出那对宫花,仔细端详。做工确实精致,孔雀蓝色的堆纱层次分明,金线勾边熠熠生辉,是上品。
她将其中一朵,小心翼翼地别在了自己旗装衣襟的盘扣旁。
然后,她像往常一样,开始处理账目,但神情间,刻意带上了一丝得到赏赐后的、恰到好处的欣喜和谨慎。
果然,她佩戴宫花的举动,很快引起了注意。
小禄子偷偷看了好几眼,眼神复杂。
钱公公笑着打趣:“姑娘戴上这花,越发显得精神了。”
就连其他院来送票据的丫鬟太监,看到那醒目的孔雀蓝宫花,眼神也都有些异样,态度似乎更加恭敬了几分。
苏荔坦然接受着这些目光,心中却警铃长鸣。她知道,自己现在成了焦点,一言一行都会被放大解读。
她更加小心地处理每一张票据,尤其是福晋院和李氏院的,完全公事公办,绝不流露任何个人情绪或探究意图。
几天下来,风平浪静。
福晋院那边依旧沉寂,李氏院也安分守己。
但苏荔能感觉到,府里的气氛似乎更加微妙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弥漫在空气中。
这天,她正在核对一批外院采买的日常杂物票据,忽然发现一张购买“特制防水油布”的单据,事由是“库房苫盖杂物所用”,经手人是库房新来的一个小太监。
防水油布?库房苫盖杂物?这很寻常。
但苏荔注意到,采购的数量有些大,而且,票据的日期,是前天。
前天……她隐约记得,前天下午似乎下过一阵小雨,但很快就停了。需要紧急采购这么多防水油布吗?
她心中起了一丝疑窦,但并未深究,只是正常核销登记。
然而,当她继续核对时,又发现了一张同一天、同一采买处出具的票据,购买的是“粗麻绳”和“木楔”,事由是“加固库房旧窗”,经手人同样是那个小太监。
同一天,采购防水油布和加固材料?库房最近有大规模的修缮计划吗?她没听说。
这点异常,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了苏荔心里。
她联想到之前库房那匹手感异常的贡缎,以及云裳的死……库房,似乎总与一些不明不白的事情牵扯在一起。
她将这两张票据做了个不起眼的标记,记在心里。
傍晚下班,苏荔路过花园时,无意中看到库房新上任的张公公,正和一个人在假山后低声交谈。
那个人背对着她,身影有些熟悉,穿着像是内务府的服色。
苏荔心中一动,悄悄放慢脚步,借着花木遮掩,凝神细听。
断断续续的话语随风飘来:
“……放心……都处理干净了……那批料子……绝不会……”这是张公公的声音,带着讨好。
“……秦公公交代……务必谨慎……最近风声紧……”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回应。
秦公公!内务府的秦公公!
苏荔的心猛地一沉!库房张公公果然和内务府的人有联系!他们在谈什么?“那批料子”?是指贡缎吗?“处理干净了”是什么意思?
她不敢久留,连忙快步离开。
回到住处,苏荔心潮起伏。
库房、内务府、秦公公、张公公……他们之间似乎有一条隐秘的纽带。
而“那批料子”和“处理干净”,听起来绝非好事。
难道福晋院的秘密绣品,己经完成了?并且通过某种渠道“处理”掉了?云裳的死,就是为了掩盖这个?
如果真是这样,那对孔雀蓝宫花的赏赐, timing 就太巧了!是在秘密完成并转移后,对她进行的安抚或封口?
想到这里,苏荔感到一阵寒意。
如果秘密己经转移,那她现在所处的境地,是更安全了,还是更危险了?
灭口的关键障碍己经清除,她这个潜在的知情者,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目标?
她一夜无眠。
第二天,苏荔怀着更加忐忑的心情来到账房。
一进门,她就感觉到气氛不对。
钱公公脸色凝重,小禄子和其他几个小太监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怎么了,公公?”苏荔低声问。
钱公公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出事了!库房那边……昨晚遭贼了!”
“什么?!”苏荔心中巨震!库房遭贼?这么巧?
“丢……丢什么了?”她强自镇定地问。
“具体还不清楚,张公公一早就报上去了,高总管己经带人去查看了。”钱公公忧心忡忡,“真是流年不利,怎么偏偏这时候出事!”
苏荔的心沉到了谷底。
库房遭贼?早不遭晚不遭,偏偏在福晋院绣品可能“处理”掉之后?是贼喊捉贼?还是……另一股势力在行动?
她感到一张巨大的、错综复杂的网,正在缓缓收紧,而自己,正置身网中央。
就在这时,高毋庸沉着脸走了进来。
账房里顿时鸦雀无声。
高毋庸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苏荔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冰冷:
“钮钴禄氏,随咱家去库房一趟。贝勒爷要亲自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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