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那几颗莹润的南珠,在昏黄的油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却像几颗冰冷的眼珠,无声地凝视着苏荔,让她遍体生寒。
荷包,纸条,南珠。
又是一次无声的警告,或者说……提示?
“风浪暂息,深水藏礁。慎之,慎之。”
这十二个字,像十二根针,扎在苏荔的心上。
库房失窃的风波看似平息了,张公公被革职查办,管理流程被要求严加整饬。但这只是表面的“风浪暂息”。真正的“礁石”——福晋院的秘密、李氏院的暗流、内务府的影子——还隐藏在水面之下,更加危险。
这南珠,是什么意思?是暗示危险与江南有关?还是另有所指?
苏荔拿起一颗南珠,触手温润,是上好的货色。这种品相的南珠,绝非寻常宫人所能拥有,多半是贡品或主子们的赏赐。
谁会送她南珠?为何送南珠?
她仔细检查荷包和纸条,没有任何标记,字迹娟秀,似是女子所写,但刻意改变了笔锋,难以辨认。
是福晋院的人?用南珠暗示与江南贡缎的联系?警告她不要深究?
是李氏院的人?故布疑阵,转移视线?
还是……那个几次三番送信的神秘人?这次用南珠提示新的线索?
苏荔心乱如麻,将南珠和荷包仔细收好。无论对方意图如何,这东西都不能暴露。
这一夜,她几乎无眠。
第二天来到账房,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投入到工作中。
库房换上了新的管事,账目交接和盘查工作繁琐,苏荔作为稽核骨干,忙得不可开交。
她刻意避开任何与福晋院、李氏院相关的敏感话题,专注于账务流程本身,显得兢兢业业,心无旁骛。
然而,暗地里,她开始有意识地留意所有与“南珠”、“江南”相关的账目信息。
她调阅了近年的赏赐记录和采买清单,重点关注来自江宁、苏州、杭州等地的贡品和采买物品。
几天下来,她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府中来自江南的贡品,除了常见的绸缎、茶叶、瓷器外,偶尔也会有少量的珍玩首饰,其中就包括南珠。这些物品多数登记在福晋或几位高位格格的赏赐名下,流程清晰。
似乎并无特别异常。
但苏荔注意到,在去年秋季的一批入库记录中,有一盒“上等南珠”的赏赐,接收人竟然是……李氏院里的吴嬷嬷!事由是“侧福晋赏其办事得力”。
侧福晋赏赐心腹嬷嬷南珠,虽然有些贵重,但也算合理。
可苏荔联想到李氏院之前异常的大额开支,以及吴嬷嬷与孙公公的勾结,心中不禁升起疑窦。吴嬷嬷一个内宅仆妇,需要佩戴如此贵重的南珠吗?这赏赐背后,是否另有隐情?
她将这条记录默默记下。
同时,她在核对一批外采文具时,发现李氏院近期采购了一种名为“金粟笺”的昂贵信笺,产地标注是“金陵”。
金粟笺,是一种带有金色碎屑的华丽信笺,多用于重要书信或请柬。李氏院采购这个做什么?与外界通信?通信对象是谁?
苏荔不敢妄下结论,但将这疑点与南珠线索关联,李氏院的形象在她心中越发复杂起来。
这天下午,苏荔正在整理账册,高毋庸身边的小太监又来传话:“钮钴禄姑娘,高总管让你去一趟,有事吩咐。”
苏荔心中一跳,连忙起身前往。
高毋庸的首房里,除了他本人,还有一位面生的、穿着六品官服的中年文官。
“钮钴禄氏,这位是内务府广储司的秦主事。”高毋庸介绍道。
秦主事?苏荔心中一震!莫非就是那个秦公公?他竟然是内务府的官员!
她连忙行礼:“奴才见过秦主事。”
秦主事面容白净,眼神灵活,打量了苏荔一眼,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这位就是钮钴禄姑娘?久仰。听闻姑娘账目精熟,办事稳妥。”
“主事大人谬赞了。”苏荔谦逊道,心中警惕提到最高。内务府的官员亲自来找她?所为何事?
高毋庸开口道:“秦主事此次来,是为核对一批今年春季由江宁织造衙门解送进京的贡缎账目。这批料子部分赏赐到了咱们府上,账目需与内务府存档核对一致。此事琐碎,就交由你协助秦主事办理。”
核对江宁织造的贡缎账目?苏荔的心脏猛地一缩!又是江宁!又是贡缎!
这绝不是巧合!
她压下惊涛骇浪,恭敬应道:“嗻!奴才遵命。”
秦主事笑道:“有劳姑娘了。这是相关账册副本,姑娘可先拿回去仔细核对,若有出入,再与我商议。”说着,递过一本厚厚的册子。
苏荔双手接过:“奴才定当仔细核对。”
离开高毋庸首房,苏荔抱着那本沉甸甸的账册,手心沁出冷汗。
内务府、秦主事、江宁织造、贡缎账目……这些线索仿佛一条条暗线,在她脑中交织,最终都指向了江南,指向了那批可能隐藏着巨大秘密的贡品!
回到账房,她立刻开始核对账册。
账册记录的是江宁织造送来的各色绸缎的名称、数量、规格以及赏赐到西爷府的具体明细。
苏荔看得极其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个数字和名称。
当核对到一批“宝蓝色妆花缎”时,她的目光凝固了!
账册记录,这批缎子共入库十匹,赏赐西爷府两匹,入库时间和规格,与之前福晋院领走的那匹完全吻合!
但问题在于,账册上赏赐西爷府的总匹数,与府内库房实际的入库记录,相差一匹!
府内记录是三匹,内务府账册是两匹!
少了一匹!
是内务府账目错误?还是……有人暗中多截留了一匹?
苏荔的心跳加速!这缺失的一匹宝蓝色妆花缎,会不会就是福晋院用来秘密刺绣的那匹?它的“消失”,是否与库房“失窃案”有关?
她强压住激动,继续往下看。
在核对赏赐物品清单时,她又发现了一个细节:与这批贡缎同时赏赐下来的,还有一盒“南海贡珠”,共计二十颗,标注是“赏西贝勒福晋”。
南海贡珠!南珠!
时间点与那批贡缎完全一致!
福晋得到了一盒南珠!而有人,用南珠来警告她!
这两者之间,是否有联系?
苏荔感觉自己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巨大阴谋的冰山一角!这个阴谋,牵扯到内务府、江南织造、西爷府的后院!
她不敢怠慢,将账目差异和南珠赏赐记录仔细抄录下来,加密保存。
随后,她以发现账目出入为由,求见秦主事。
在广储司临时办事的厢房里,苏荔将账目差异指给秦主事看,语气谨慎:“秦主事,奴才核对发现,江宁织造宝蓝色妆花缎一项,府内入库记录与贵司存档有一匹之差,不知是何缘故?”
秦主事接过账册,仔细看了看,眉头微蹙,随即展颜笑道:“哦,此事我知晓。许是当时入库清点偶有疏漏,或是路途耗损,此类小事常有,姑娘按府内记录核销即可,无妨的。”
他轻描淡写,将一匹贡缎的差异归结为“小事”、“常有”,试图蒙混过关。
苏荔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敬道:“主事大人既如此说,奴才便按例办理。只是……既与存档不符,是否需在备注中加以说明,以备日后查证?”
她以退为进,坚持要留下记录,表明此事她己注意到,并非“无妨”。
秦主事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掩饰过去,笑道:“姑娘真是细心。既然如此,便依姑娘所言,备注一句‘与内府存档微有出入,依实入库’即可。”
“嗻。”苏荔应下,心中更加确定,这匹缎子的去向有问题!
核对完毕,苏荔告辞离开。
走到门口时,秦主事忽然似无意间问了一句:“听闻姑娘近日颇得贝勒爷赏识?还得了赏赐?”
苏荔心中一凛,回头恭敬道:“主事大人消息灵通。贝勒爷宽厚,不过是赏了奴才些许小物件,以资鼓励罢了。”
秦主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姑娘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当好自为之啊。”
又是“好自为之”!与高毋庸之前的警告如出一辙!
苏荔心中寒意更盛,行礼退下。
回到账房,她反复回味着秦主事的话和态度。
内务府的人,似乎对她的动向十分了解,并且带着一种隐含的警告意味。
他们不希望她深究江宁贡缎和南珠的事!
这反而让她更加确信,江南这条线,至关重要!
晚上回到住处,苏荔再次拿出那几颗南珠和那个荷包。
荷包的缠枝莲纹绣工精细,与宫内常见的样式略有不同,带着一丝江南的婉约气息。
她忽然想到,是否可以凭借这绣工,追查荷包的来源?
但很快她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太危险了,容易打草惊蛇。
目前,她掌握的信息己经足够惊心动魄:福晋院可能利用江南贡缎进行秘密刺绣;内务府在贡缎账目上可能存在猫腻;赏赐的南珠与警告的南珠可能存在关联;而这一切,似乎都指向江南官场!
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接下来的几天,苏荔表面上一切如常,暗中却加紧收集所有与江南相关的账目信息,尤其是江宁织造和与之有往来的衙门、商户。
她发现,西爷府与江南的钱庄、绸缎庄有些银钱往来,虽然数额不大,但频率稳定。经手人多是府里几个不太起眼的外院管事。
这些看似正常的商业往来,是否也是那条暗线的一部分?
她将所有这些线索,像拼图一样,一点点在脑中拼接,虽然依旧模糊,但轮廓渐显。
这天,账房收到一份来自户部浙江清吏司的普通公文副本,涉及京城某衙门与浙江布政使司的一笔常规钱粮划转备案,按例需账房存档。
这类公文通常无人细看。
但苏荔在登记时,无意中瞥见公文末尾的几个经手人签名和印章。
其中一个签名,笔迹遒劲,名字是“年羹尧”。印章是“浙江布政使司照磨所”。
年羹尧?!
苏荔的呼吸瞬间停滞!
这个名字……她记得!是雍正朝的重臣,曾任川陕总督,但最终被雍正赐死!他此时应该在浙江为官?
浙江布政使司!浙江!江南!
年羹尧的签名,出现在与西爷府有间接账务往来的公文副本上!
这是巧合吗?
苏荔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湿。
她感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一个远超她想象层面的、关乎未来朝局走向的巨大秘密!
西爷胤禛、江南织造、内务府、年羹尧……这些名字联系在一起,意味着什么?
她不敢再想下去。
将公文副本归档时,她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她知道,自己窥探到的,可能是一个足以让她粉身碎骨的惊天秘密。
当晚,她又收到了那张神秘的纸条。
这次,纸条是从窗缝塞进来的,只有西个字:
“止步,勿视。”
苏荔看着这西个字,浑身冰凉。
对方在警告她,停止调查,不要再窥视不该看的东西。
她看着桌上那几颗冰冷的南珠,又想起年羹尧那个签名。
止步?她还来得及止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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