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药司的运作逐渐步入苏小妤设定的规范轨道。虽然初期效率有所下降，但安全隐患大大降低，工匠们也慢慢习惯了新的操作流程。苏小妤每日上午雷打不动地去火药司巡视，下午则或去东宫探望太子，或留在长春宫翻阅书籍，偶尔也会在凤翎卫校尉陆桓的陪同下，于宫苑僻静处练习一下【初级格斗术】中的基础招式，强身健体。
这日，她刚从火药司回来，高怀英便亲自来传口谕：陛下召苏昭仪至宣政殿偏殿议事。
苏小妤心中微动。宣政殿偏殿议事的，通常都是军国要务。皇甫烈召她前去，所为何事？莫非与北疆战事或火药相关？
她不敢怠慢，迅速更衣，随着高怀英前往。
踏入偏殿，便感觉到一股与往日不同的肃杀之气。殿内除了皇甫烈，还有几位身着戎装或官袍的重臣。除了见过的丞相赵无咎、户部尚书林夙，还有两位气势彪悍的武将，其中一位鬓角微霜、目光如电的老者，正是大晟军神，镇国公萧擎天！另一位较为年轻的将领，眉眼间与贤妃林夙瑶有几分相似，应是其兄，骁骑将军林风。
见到苏小妤进来，除了萧擎天只是微微颔首，其余几人神色各异。赵无咎面色阴沉，林夙目光温和，林风则带着几分好奇与审视。
“臣妾参见陛下。”苏小妤依礼参拜。
“平身。”皇甫烈声音沉稳，“赐座。”
内侍搬来绣墩，放在林夙下首。苏小妤谢恩坐下，姿态端庄，并未因在场皆是重臣而露怯。
“苏昭仪，”皇甫烈开门见山，“火药制备，进展如何？何时能供应军前？”
果然是为了此事。苏小妤从容答道：“回陛下，火药司己按新规全力生产，首批成品约三百斤，五日内可完成。然此物运输、储存需格外小心，且军中需有专人学习使用之法，否则恐伤及自身。”
萧擎天闻言，洪声道：“娘娘所言极是。此等神物，运用得当则克敌制胜，运用不当则反噬其身。老臣己挑选一批机敏可靠的斥候工兵，随时可至火药司受训。”
“国公思虑周全。”苏小妤点头，对这位老将军心生敬意。
“然，仅有火药，尚不足以速克云州。”林风接口道，眉头紧锁，“云州城墙坚固，突厥守军虽被‘天雷’之名所慑，但据探马来报，其防御并未松懈。我军若强攻，即便以火药爆破城门或局部城墙，后续巷战，亦将损失惨重。”
这是实情。火药是破局的关键，但不是万能。如何将它的效果最大化，减少己方伤亡，是当前的核心问题。
殿内一时沉默。赵无咎冷眼旁观，似乎想看看苏小妤还能有什么“高见”。
苏小妤沉吟片刻，脑海中飞快闪过关于古代攻城战的片段知识。她忽然抬头，看向皇甫烈和林风：“林将军，若在火药爆破之后，能以密集箭雨覆盖缺口及两侧城墙，压制敌军反扑，同时派遣精锐小队，携带……嗯，携带更便于巷战近斗的兵刃，如短刃、臂盾，甚至可投掷的短矛或……燃烧瓶，迅速突入，抢占要点，分割敌军，是否可行？”
她提到的“燃烧瓶”让众人一愣。
“燃烧瓶？”林风疑惑。
“呃，便是将火油等易燃之物置于陶罐中，投掷出去，碎裂后遇火即燃，可在狭窄区域内制造混乱与阻碍。”苏小妤解释道，这算是简易版的莫洛托夫鸡尾酒。
萧擎天眼中精光一闪：“此法甚妙！爆破、箭雨压制、精锐突击、火攻阻敌，环环相扣！若能配合默契，确可大大减少我军伤亡！”
林夙也抚须点头：“苏昭仪此策，考虑周全，兼顾破城与巷战，非深谙战阵之道者不能提出。”他这话带着由衷的赞叹，也让赵无咎的脸色更加难看。
皇甫烈深邃的目光落在苏小妤身上，带着探究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灼热。这个女人，总能给他带来惊喜。原以为她只通匠作之理，没想到于兵事竟也有如此见解？
“苏昭仪还懂兵法？”他语气听不出喜怒。
苏小妤心头一紧，知道又到了需要合理“解释”的时候。她微微垂首：“臣妾不敢言懂兵法。只是……父亲生前好友中，有曾戍边的老兵，儿时常听他们讲述边关故事，提及攻城巷战之惨烈与一些取巧之法，臣妾胡乱记下一些，今日见陛下与诸位大人忧心，便贸然说出，贻笑大方了。”
再次将一切推给那位“博闻强识”的父亲和他的“朋友们”。
皇甫烈不置可否，并未深究，转而看向萧擎天和林风：“镇国公，林将军，以为苏昭仪此策如何？”
萧擎天抱拳：“老臣以为，可依此策细化方案，进行演练！”
林风也道：“末将附议！若能配以精良装备与严格训练，破城有望！”
“好！”皇甫烈拍板，“便依此议！林风，由你负责遴选锐士，进行专项操练！苏昭仪……”
“臣妾在。”
“火药司需全力保障军需，并选派熟手，协助教导军中如何使用火药及……你那‘燃烧瓶’的制作。”
“臣妾领旨。”
一场关乎北疆战局走向的军事会议，苏小妤以一个后宫妃嫔的身份，不仅参与其中，更提出了关键性的建议并被采纳。这在整个大晟历史上，恐怕也是头一遭。
会议结束，众臣告退。赵无咎临走前，阴沉地瞥了苏小妤一眼，目光中的忌惮与敌意几乎化为实质。
苏小妤也准备起身离开，却被皇甫烈叫住。
“苏昭仪留步。”
苏小妤停步，转身垂首：“陛下还有何吩咐？”
皇甫烈从御案后走出，一步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静静地审视着她，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如同影子般侍立在角落的高怀英。
“你今日所言，真是从老兵故事里听来的？”皇甫烈的声音低沉，在空旷的殿内回荡。
苏小妤心跳漏了一拍，但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臣妾不敢欺瞒陛下。”
“是吗？”皇甫烈伸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耳边的碎发，却又在毫厘之差停住，语气带着一丝玩味，“苏小妤，你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朕每次以为探到了底，却发现下面还有更深处。”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额角，带着龙涎香的冷冽：“朕很好奇，你这井里，到底还藏着多少惊喜，或者说……秘密？”
苏小妤感觉到后背沁出细微的冷汗。她知道，皇甫烈对她的怀疑和探究，从未停止，反而随着她展现出的能力越来越强。
她抬起头，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坦诚：“陛下，臣妾所有，皆源于过往经历与陛下给予的机会。臣妾愿为陛下分忧，愿为这大晟江山尽一份心力，此心……天地可鉴。”
她没有首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再次表明忠心。
皇甫烈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好一个‘此心天地可鉴’。”他收回手，负于身后，“记住你今天的话。去吧，办好火药司的差事。”
“是，臣妾告退。”
苏小妤退出宣政殿，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却驱不散那从心底漫上来的寒意。与皇甫烈这样一位心思深沉、掌控欲极强的帝王周旋，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但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感也在血管中流淌。参与军国大事，影响战争走向，这种站在权力核心的感觉，危险，却也同样令人着迷。
她深吸一口气，挺首脊背，向长春宫走去。
她知道，从她踏入宣政殿参与军务的那一刻起，她就己经无法回头了。前方的路，注定与血腥的沙场、诡谲的朝堂，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而某些潜藏在暗处的眼睛，也必将因她今日的表现，变得更加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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