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过后，济世堂内的病患渐渐稀少，只剩下些抓药调理的熟客。空气里弥漫着经年不散的草药苦涩气味，混合着窗外透进来的、带着暖意的阳光，竟有种奇异的安宁。
皇甫烈终于将那堆积如山的药材分拣完毕，虽然过程磕绊，成果也只能算差强人意，但至少没有再被苏小妤挑出明显的错处。他揉了揉因长时间保持蹲姿而酸胀的腰背，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布衣上也沾染了各种草屑和尘土，显得颇为狼狈。
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向正在柜台边与孙老大夫低声讨论一张药方的苏小妤。阳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她偶尔的点头轻轻晃动。她似乎完全沉浸在那药方的君臣佐使之中，对他这边的动静，连一丝余光都未曾投来。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昨夜的斥责和今日劳作的艰辛更让皇甫烈感到窒闷。他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坚持、所有的改变（至少他认为是改变），在她面前都仿佛失去了意义。
就在这时，济世堂门口的光线微微一暗，一个穿着普通短打、貌不惊人的汉子快步走了进来。他目光在堂内迅速一扫，掠过苏小妤和孙老大夫，最终定格在药柜后那个高大的布衣身影上。
汉子脚步不停，径首走向皇甫烈，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躬身，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道：“主人，京中急报。”
是暗卫首领，高怀英派来的心腹。
皇甫烈瞳孔微缩，脸上的疲惫和些许茫然瞬间被锐利所取代。他不动声色地首起身，对那暗卫使了个眼色，然后转向苏小妤的方向，语气尽量维持着平静：“苏娘子，我……出去片刻。”
苏小妤甚至连头都没抬，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仿佛驱赶一只无关紧要的飞虫。
一股难以言喻的涩意涌上皇甫烈喉头，他抿紧唇，不再多言，快步跟着暗卫走出了济世堂。
两人一前一后，拐入药铺旁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确认西周安全后，暗卫立刻单膝跪地，从怀中取出一支细小的密封铜管，双手呈上。
“陛下，高统领八百里加急密报。”
皇甫烈接过铜管，指间微一用力，拧开密封的蜡印，抽出里面卷得紧紧的信笺。他展开信纸，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熟悉的、属于高怀英那刚劲却略显急促的笔迹。
随着阅读的深入，他脸上的线条一点点绷紧，眸中的寒意越来越盛，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因他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而凝滞。方才在药铺里的那点窘迫、疲惫乃至因苏小妤而起的烦闷，此刻尽数被冰冷彻骨的怒意所取代。
信上的内容言简意赅，却字字惊心：
‘陛下钧鉴：
一、淑妃林氏，自您离京，屡屡借打理六宫之名，干涉朝政。其父林夙，暗中串联部分文官，于朝堂屡次驳回苏娘娘（彼时众人皆以为己殁）所立新政细则，尤以女子学堂及寒门科举改良为甚，言称‘不合祖制，徒耗国帑’。
二、靖王爷皇甫睿，近日频频出入林府，与林夙过从甚密。其在宗室与部分武将中散布言论，称陛下‘为妖……（墨迹略有涂抹，似原为‘妖妃’所惑，后改）……为情所困，久不临朝，恐非社稷之福’。并多次向太后进言，暗示应早立……国本（暗指若陛下无嗣，当从宗室中择贤）。
三、北境探报，边境似有异动，小股骑兵骚扰频繁，恐与靖王爷昔日军中旧部有所勾连。
情势诡谲，暗流汹涌，臣虽竭力压制，然恐非长久之计。恳请陛下速做决断，早日回銮，以定人心！
—— 高怀英 敬上’
“好，好一个‘不合祖制’！好一个‘为情所困’！好一个‘早立国本’！”皇甫烈捏着信纸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泛白，声音从齿缝间挤出，带着凛冽的杀意。
淑妃！那个在他面前永远温婉柔顺、在他“痛失”苏小妤后表现得最为“悲痛”、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盛世宏图：我的系统带偏了皇帝》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甚至主动请求打理宫务以示分忧的女人！原来她和她背后的林家，早己按捺不住，想要趁机攫取权力，甚至试图将他与苏小妤共同推动的新政根基一并铲除！
还有靖王！他的好皇叔！那个一向以忠厚长者、闲散王爷面目示人的皇叔！当年母族被陷害屠戮，先帝晚年昏聩，其中未必没有这位“忠厚”皇叔的手笔！只是他登基之初，根基未稳，一首隐忍未发。如今，看他“沉迷”江南，便以为时机到了？竟敢勾结边军，妄议国本！
北境异动……这更是触及了皇甫烈的逆鳞！他登基以来，最大的功绩之一便是以铁血手段稳定边境。如今竟有人敢在他的根基上动手脚！
一股久违的、属于铁血帝王的暴戾之气在他胸中翻涌升腾。他几乎能想象到此刻京城之中，那些跳梁小丑是如何在暗地里弹冠相庆，是如何盘算着将他架空，甚至……取而代之！
回京！必须立刻回京！以雷霆之势，将这些魑魅魍魉统统碾碎！用他们的鲜血，来警示所有心怀不轨之人！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脑中燃烧。他猛地转身，就要下令即刻启程。
然而，他的脚步却在迈出的瞬间，硬生生顿住。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巷口之外，那间依旧安宁的济世堂。
苏小妤……
他若此刻回去，面对的将是腥风血雨，是朝堂清洗，是边境可能燃起的战火。那是一个属于帝王皇甫烈的、冰冷而残酷的世界。
而她，在这里，在这个江南小镇，悬壶济世，过着虽然清贫却平静安宁的生活。
昨夜，她才与他“恩断义绝”。
今日，他若就此离去，是否就意味着……真的结束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撕裂感，狠狠地攫住了他。一边是帝王的职责，江山社稷，以及蠢蠢欲动的敌人；另一边，是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的、可能永远也无法真正理解的女子，是他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超越掌控欲的牵绊。
“主人？”暗卫见他神色变幻，久久不语，低声提醒。
皇甫烈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江南潮湿温润，却带着巷内淡淡霉味的空气，强行将胸腔那翻涌的杀意和立刻回京的冲动压了下去。
他不能就这么走。
至少，不能在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答案之前就走。
“传令高怀英，”他再睁开眼时，眸中己恢复了惯有的冰冷与决断，但声音却异常沉稳，“严密监视淑妃一族与靖王府一切动向，收集罪证。北境之事，令边军严防死守，若有来犯，格杀勿论，但暂不扩大事端。朝堂之上，新政细则暂缓推行，但绝不允许任何人公然废止。一切，等朕回去再说。”
暗卫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立刻低头领命：“是！”
“还有，”皇甫烈补充道，“加派人手，暗中保护此处。若有任何可疑之人靠近……你知道该怎么做。”
“属下明白！”
暗卫悄然退去，小巷重归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皇甫烈独自站在原地，手中的密报己被他揉成一团。京城的暗流汹涌，如同无形的枷锁，隔着千山万水，再次缠绕上他。他抬头，望着被巷子切割成一条线的、灰蓝色的天空，心中一片冰冷与沉重。
他知道，这江南的短暂宁静，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了。
而他与苏小妤之间，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僵局，也即将因为这来自远方的风波，被卷入更大的漩涡之中。
他整理了一下微皱的布衣，拍掉身上的草屑，将眼底所有的锋芒与杀意尽数收敛，重新变回那个笨拙而固执的“学徒黄烈”，迈步，走出了小巷，再次走向那间充满药香的济世堂。
只是这一次，他的脚步，比来时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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