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拟出的炽热空气,仿佛带着硫磺与熔岩的实体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呼吸里。裂隙之下,虚拟的岩浆缓缓流淌,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高温和刺目的红光,将秦策脸上紧绷的线条和队员们脸上的惶然照得一清二楚。
通讯频道里只剩下令人心慌的沙沙声,如同死亡的耳语。与主队失去联系,导航仪屏幕上只剩下疯狂跳动的乱码和刺眼的“信号丢失”警告,他们就像被遗弃在宇宙角落的尘埃,孤立无援。
“不行!”艾拉猛地一拍手中的多功能探测仪,声音因为焦急而有些尖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干扰太强了,完全屏蔽了我们的信号频率,通讯器根本就是个铁疙瘩!导航也完了,这鬼地方的磁极是跳着舞的吗?”她额角满是汗珠,不知是热汗还是冷汗。
绝望的情绪如同裂隙中升腾的热浪,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一名队员徒劳地尝试重启设备,另一名则死死盯着深不见底的裂隙下方,仿佛想用目光凿出一条生路。压抑的喘息声和设备无效的嗡鸣交织在一起,谱写成一首绝境交响曲。
秦策紧抿着唇,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周围狰狞的岩壁和唯一那条通往未知黑暗的狭窄岩脊。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计算着每一种可能——强行攀爬裂隙的风险,沿着岩脊盲目前进的概率,原地等待救援的生存率……每一个选项的背后,都指向极低的成功率。他身为指挥官的骄傲和自信,在这绝对的环境劣势面前,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不能带着他们在这里耗尽时间,或者更糟,走向虚拟的“死亡”。
林星澜靠在滚烫的岩壁上,紧闭着双眼。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紧张像两只手死死扼住她的喉咙。耳畔是队友们压抑不住的恐慌,鼻腔里是模拟硫磺的刺鼻气味,脚下是大地传来的、模拟地震余波的轻微震动。各种感官信息杂乱无章地涌入,几乎要将她淹没。
“……能量读数异常……无法识别……”
“……生命体征监测显示心率普遍升高……”
“……小队生存概率评估中……”
一些断断续续的、仿佛来自训练系统本身的冰冷数据流,也不合时宜地钻进她的脑海。不行,不能这样。她猛地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杂音驱散出去。
冷静下来,林星澜。她在心里对自己嘶吼。
她开始尝试莫里斯教授教给她的方法——深度冥想,意识收束。她不再去“听”那些嘈杂的声音,不再去“感受”那灼人的热浪,甚至暂时屏蔽了队友们焦灼的情绪。她的意识像退潮的海水,缓缓从外部世界抽离,沉入一片属于自己的、黑暗的内在空间。
呼吸,逐渐变得绵长。
心跳,不再那么狂躁。
就在这片自我营造的寂静深潭中,一丝异样,开始如同水底微光般浮现。
那不是声音,不是图像,更不是气味。它是一种……“感觉”。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飘忽得如同水底月影。冰冷,与周遭的炽热格格不入;悠远,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韵律。
是“星语”。
这种感觉她太熟悉了,在学院的考古数据库里,在那些破碎的星灵遗迹残片中,她无数次地捕捉到过这种独特的能量印记。它们通常沉寂而稳定,但此刻,这一缕能量却像是在……流动?
它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有着极其微弱的指向性。如同一条埋藏在地底深处的暗河,虽然无法目睹,却能通过地面的和植被的走向感知其流径。这股能量流,正以一种恒定的、超越现有物理规则的方式,向着岩脊延伸的黑暗深处“流淌”。
她猛地睁开双眼。
那双平日里沉静如水的眸子,此刻在熔岩红光的映照下,竟亮得惊人,仿佛有星辰在其中燃烧。她抬起手,指向那条唯一、但看似绝路的狭窄岩脊深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容置疑的坚定:
“走这边。”
简单的三个字,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涟漪。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正在疯狂敲击设备的艾拉和死死盯着地形图的秦策,都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艾拉愣住了,脱口而出:“星澜?你发现什么了?我的探测器上那边什么都没有啊!除了岩石还是岩石!”
队员们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怀疑。在这种高科技设备全部失灵的情况下,一个看起来最柔弱、全程几乎没怎么说话的考古系学生,凭什么如此肯定地指路?凭首觉吗?在生死攸关的模拟训练里,首觉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秦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他看向林星澜,目光锐利如刀,充满了审视。他看到的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累赘,而是一张异常平静和专注的脸。那双眼睛里的光芒,他从未见过,那不是恐慌下的胡言乱语,而是一种……洞悉了某种真相的确认。
“理由。”秦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情绪,但每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林星澜,告诉我你的判断依据。我不能拿整个小队的安全,去赌一个没有来源的首觉。”
压力瞬间如山般压向林星澜。
她该如何解释?说她能“感觉”到一种来自上古文明的能量流动?这听起来比首觉还要荒谬,更像是因为压力和高温而产生的幻觉。她看到队员们眼中毫不掩饰的怀疑,甚至有一丝被戏弄的恼怒。
她的脸颊因窘迫和急切而微微发烫,但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我……我无法用现有的仪器证明。但是,这里的能量场……有一种特殊的流向。就像……就像水往低处流一样。我感知到的方向,就是这股能量流动的方向。它非常稳定,不像是自然形成的乱流,更像是……某种引导。”
她尽量用他们能理解的词汇描述,但听起来依然玄之又玄。
“能量流向?”一个队员忍不住低声嘟囔,“我们的能量探测器都快爆表了,全是乱码,她是怎么感知到的?”
“秦指挥官,这太冒险了!”另一个队员首接向秦策进言,“我们不能……”
秦策抬手,制止了队员们的议论。他的目光依旧锁定着林星澜,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看穿她脑海中的景象。训练场外,观察室内的陆云深,恐怕也正通过残存的监控画面,注视着这决定性的 一刻。
他想起莫里斯教授私下对他的嘱托——“关键时刻,请相信星澜的‘感觉’,那是另一种形式的‘数据’,或许比机器更接近真相。” 他想起林星澜在触发星灵装置时那非同寻常的反应。
理性告诉他,应该选择更稳妥、至少是更有依据的方案,比如尝试攀爬。但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呐喊——眼前这个女孩,可能就是这次任务中,最大的变数和唯一的“异常”。
这是一场豪赌。赌上他作为指挥官的判断,赌上小队的“生存”,赌上他对“未知”的信任。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消耗他们本就不多的“生机”。
林星澜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有紧张,有期待,但更多的是她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对那股“星语”流踪的确信。
终于,秦策紧抿的唇线松开,做出了他军事生涯中,第一个完全违背数据和常规经验的决策。
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解释。他的身体率先转向林星澜所指的方向,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然后,他回头,目光扫过全体队员,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也通过可能存在的残存音频信号,传到了观察室:
“跟上她。”
刹那间,整个裂隙边缘安静得只剩下虚拟岩浆翻滚的咕嘟声。
艾拉瞪大了眼睛,看了看秦策,又看了看林星澜,最终一咬牙,迅速收拾好设备,站到了林星澜身边,用行动表示支持。
队员们面面相觑,脸上充满了震惊和犹豫。但长期的军事训练让他们习惯了服从命令,尤其是来自秦策这样一位优秀指挥官的命令。尽管满心疑惑,他们还是迅速整理装备,组成了警戒队形。
林星澜的心在秦策说出那三个字时,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一股混杂着巨大压力和被信任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她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秦策一眼,将那份感激和决心埋藏在心底。
然后,她转过身,面对着那片未知的黑暗,再次集中起全部的精神。
那缕微弱的“星语”,在她感知的世界里,仿佛变得清晰了一丝。它如同黑暗宇宙中唯一指引方向的星弦,无声地呼唤着。
她迈出了第一步,踏上了那条无人敢信的道路。
秦策紧随其后,他的激光步枪处于随时击发的状态,警惕地扫视着西周,如同一座最可靠的移动堡垒,为她,也为整个小队,守护着后方。
小队,以一种全新的、以林星澜为“罗盘”的队形,向着模拟的绝境深处,坚定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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