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铮那座山一样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茅草屋里最后一点光亮也被吞噬。
屋内陷入了一种混杂着喜悦、悲伤与浓重愧疚的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听得见角落里小宝滚烫而急促的呼吸声。
苏大柱颤抖着手，伸向桌上那叠得整整齐齐的十块钱。那几张纸币，此刻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指尖发麻，几乎拿不起来。
李桂花则呆呆地看着地上那袋鼓囊囊的玉米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这既是儿子的救命粮，也是女儿后半辈子的“卖身钱”。她心如刀绞，却连哭出声的力气都没有。
苏月虚弱地靠在冰冷的土炕上，饥饿和病痛还在折磨着她的身体，但她的头脑却异常清醒。她看着父母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知道自己必须成为这个家的主心骨。
她强撑着开口，声音沙哑，却像一把锥子，刺破了屋内的沉寂。
“爹，快，先去请村里的赤脚医生给小宝看看，然后拿钱去镇上抓药！”
行动，只有立刻行动，才能冲散这令人窒息的绝望。
话音未落，那扇破旧的院门被人“砰”地一声，粗暴地推开了。
一个尖利的声音随之响起，如同指甲刮过铁锅，刺耳难听。
“哎哟我的大哥大嫂！你们可真狠得下心啊！”
苏月的二婶王春花像一阵夹着腥臭的风，旋风般冲了进来。她那双滴溜乱转的三角眼，一进门就死死锁定了地上那袋的玉米面，双眼瞬间放出贪婪的光芒。
但下一秒，她却猛地一拍大腿，干嚎起来，声音又高又亢，唯独没有一滴眼泪。
“真把月丫头给卖了！那林铮可是个凶神，出了名的煞星！一袋子粮食就把亲闺女推进火坑，你们的心是铁打的吗？造孽啊！”
她明着是为苏月抱不平，实则眼红那袋子能救命的粮食，想借着由头道德绑架，从这本就破败的家里再刮下一层油水，顺便看看苏家这天大的笑话。
面对王春花这番指责，本就愧疚到极点的苏大柱夫妇，更是羞愧得连头都抬不起来。苏大柱嘴唇哆嗦着，李桂花则把脸埋进了手里，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王春花见状，更是变本加厉。她几步窜到炕边，一把拉住苏月枯瘦的手，假惺惺地用袖子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我的好侄女，别怕！跟二婶说，你是不是不愿意？你要是誓死不从，二婶给你做主！我们苏家的人，可不能这么被人欺负！传出去我们苏家的脸往哪儿搁？”
这番虚伪至极的挑唆，彻底激怒了苏月。
她猛地挣开王春花的手，力道之大，让王春花都踉跄了一下。
苏月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字字清晰，字字见血。
“二婶，我弟弟快没命了，这粮食和钱是他的救命钱。”
她冷冷地看着王春花那张瞬间僵住的脸，继续说道：“您要是真为我们家好，就该心疼心疼我爹娘，帮着我爹赶紧去镇上请医生抓药，而不是堵在这里，唾沫星子横飞，盼着我弟弟早点断气，你好名正言顺地吃我们家的绝户粮吗？”
“你……你个死丫头！你胡说八道什么！”
苏月一针见血的话，瞬间撕下了王春花伪善的面具。她的脸猛地涨成了猪肝色，三角眼里迸发出恶毒的光，正要撸起袖子撒泼，里屋突然传来一阵剧烈而急促的咳嗽声！
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小宝！”
李桂花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像疯了一样，连滚带爬地冲了进去。
苏月的心脏猛地一紧，也顾不上虚弱，挣扎着从炕上滑下来，跟着跑了过去。
屋内的景象让她瞳孔骤缩。
弟弟小宝己经从土炕上摔了下来，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冰冷的地上。他双眼紧闭，嘴唇发紫，因为高烧陷入了彻底的昏厥，浑身滚烫得像一块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烙铁。
这突如其来的生死危机，比任何争吵都更具冲击力。
它像一记最响亮、最无情的耳光，狠狠地打在屋里所有人的脸上。
苏月深刻地意识到，在这个时代，任何尊严、任何口舌之争，在冷酷的生死存亡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那么可笑至极。
“哎哟喂！这可别沾上我！”
王春花被这阵仗吓得不轻，生怕沾上什么晦气，嘴里嘟囔着“不关我事”，脚底抹油，灰溜溜地溜出了院子，连多看一眼都不敢。
苏大柱被彻底惊醒了。他看着地上生死不知的儿子，巨大的恐惧战胜了所有的羞愧和犹豫。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咆哮一声，冲到外屋，抓起桌上那十块钱，疯了一样冲出家门，去找村里的赤脚医生。
苏月看着母亲抱着小宝，哭得肝肠寸断，内心一片沉重。
她明白，她用自己换来的交易，仅仅是这个家庭在悬崖边上，求生的第一步。而这一步，走得如此惊心动魄。
就在这时，门口的光线猛地一暗。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再次出现，将整个门框堵得严严实实。
是去而复返的林铮。
他显然听到了刚才屋内的骚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只扫了一眼屋内的乱局，目光最终落在苏月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
他什么都没问，仿佛一切都己了然于心。
他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带着命令式的语气，沉声说道：
“别等明天了，收拾一下，今晚就跟我走。到了我家，至少有口热乎的粥喝。”
这个决定，首接而霸道。
却也像一把快刀，瞬间斩断了苏月所有犹豫的后路，将“嫁人”这件事，从一个未来的概念，变成了一场迫在眉睫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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