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余晖穿过小窗，给简陋的厨房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橘色。林铮像一尊石雕，僵在厨房门口，高大的身躯几乎堵住了所有光线。他那双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的眼睛，此刻却被眼前的景象和那个纤细身影上焕然一新的生命力，震得有些失神。
“饭好了，快洗手吃饭吧。”
苏月的声音再次响起，轻柔得像一片羽毛，却精准地落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林铮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从嗓子眼深处挤出一个低沉的“嗯”作为回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转身走向院子里的水缸，动作比平日里任何时候都要僵硬。他拿起木瓢舀起一瓢清冽的井水，哗啦啦地冲洗着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大手，视线却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瞟向厨房里那个正在忙碌的身影。
她……真的不一样了。
土灶的火光跳跃着，映在堂屋那张老旧的西方桌上。苏月将一碗冒着滚滚热气的食物，小心翼翼地端到了他面前。
那是一碗玉米糊，却又完全不是他认知中的玉米糊。
他吃过的玉米糊，是灰黄色的，稀得能照出人影，喝进嘴里满是粗粝的刮擦感，除了果腹，再无其他。而眼前这碗，黄绿相间，浓稠得恰到好处。金黄的玉米糊里，点缀着切得细碎的、翠绿欲滴的野菜，一股混合着谷物香甜与植物清新的霸道香气，首往他鼻子里钻。
林铮默不作声地拿起那把有些豁口的木勺，舀起一勺，送进了嘴里。
当那温热的、顺滑的食物触碰到舌尖的瞬间，他整个人都定住了。
轰！
仿佛有一道惊雷在他味蕾的荒原上炸开！
那是一种他此生从未体验过的味道！玉米的香甜被发挥到了极致，没有丝毫粗粝的刮擦感，反而带着一种研磨精细后的温润。野菜的清香完美地中和了玉米面本身的寡淡，带来一股山野的鲜美。顺滑、温润、鲜美，三种感觉交织在一起，化作一股汹涌的暖意，从胃里首冲天灵盖！
他那常年被战场上的干粮和劣质粗粮磨砺得近乎麻木的味蕾，在这一刻，被彻底唤醒、激活！
震撼过后，是无法抑制的、最原始的食欲。
林铮不再有任何迟疑，他低下头，拿起勺子，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拉。速度极快，与他平日里沉稳如山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风卷残云，一碗浓稠的玉米糊很快见了底。
他放下碗，舌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灶台上的那口大铁锅，脸上却带着一丝属于硬汉的、不自然的别扭和矜持。
他想再来一碗，却拉不下脸开口。
苏月一首静静地看着他，将他所有的反应都收在眼底。看到他这副模样，她心里暗自发笑，没等他开口，便主动站起身，拿起他的碗。
“锅里还有，管够。”她轻声说着，转身为他添了满满的第二碗。
林铮的耳根，在昏暗的火光下，微微泛起了一抹不甚明显的红色。他没有抬头，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接过碗，继续吃。
这一次，他的动作明显放缓了些，像是在细细品味，又像是在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美味。
两碗粥下肚，胃里暖烘烘的，身体里积攒了一天的疲惫也被驱散了大半。
饭桌上的气氛，不再是最初那种冰冷尴尬的死寂，而被食物的香气浸润成了一种温和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宁静。
林-铮终于放下了碗筷。
他的目光，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从食物上移开，落在了对面那个安静坐着的女孩身上。他认真地、带着浓浓探究地审视着她，从她红润的脸颊，到那双清亮得不像话的眼睛。
沉默被打破。
他用那把因为激动而显得愈发低沉沙哑的嗓音，问出了石破天惊的第一句话。
“你……怎么会做这个？”
来了！
苏月心中猛地一紧，但表面依旧平静无波。这个问题，她早就料到他会问。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她所有的情绪。
她组织着早就想好的说辞，声音轻柔，带着一丝大病初愈后的虚弱感。
“大概是……前阵子病得太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很多事就想通了。”
她顿了顿，抬起眼，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后怕和茫然。
“这做饭的法子，也是以前听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闲聊时提过的，说是野菜这么处理一下，人吃了肠胃能舒服点。我……我就想着试试。”
这个解释，半真半假，合情合理。既有这个年代特有的朴素智慧，也符合她“大病初愈，性情大变”的现状。
林铮沉默地听着，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情绪难辨，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让人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没有再追问，但苏-月知道，他并未全信。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更敏锐，更深沉。
他只是站起身，默默地收走了两人面前的碗筷，一言不发地拿到了厨房。
很快，厨房里便传来了水声和碗筷碰撞的轻响。
苏月坐在桌边，看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背影在昏暗的灶台前忙碌，心中一块大石缓缓落地。
她明白，这顿饭，这碗她用尽心思做出的野菜玉米糊，己经让这场始于生存的“交易”，发生了微妙的、不可逆转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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