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的天空，不知何时堆积起了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高楼林立的城市天际线上。闷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窗外平日里聒噪的蝉鸣都变得有气无力。
“云憩”顶层办公室内，冷气开得很足，甚至有些过分的凉。
林清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僵首。她手里捏着一份刚送来的、薄薄几页纸的调查文件，指尖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只有中央空调系统低沉的送风声，像某种不祥的预兆在耳边嗡鸣。
她己经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了。
几个小时前，她派去陈扬老家调查的助理，带着这份最终报告回来了。
助理当时站在她宽大的办公桌前，语气谨慎，甚至带着一丝不忍：“林总，我们按照您的要求，去了陈扬的老家，那个位于邻省的、叫清溪镇的小地方……”
“他家里己经没有人了！”
林清雪啪的一声，手拍了下桌子，质问道：
“没有人了是什么意思？”
助理很少看林清雪发这么大火，战战兢兢答道：
“他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车祸去世了，是爷爷抚养他长大，但在上大学之前，他爷爷也去世了，他己经没有了任何社会关系”
助理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砸在林清雪的心上。
没有了任何社会关系？
父母双亡，与爷爷相依为命，然后爷爷也走了……
他在这个世上，竟然……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她甚至能想象出，那个清瘦的少年，是如何在接连失去至亲的打击下，咬着牙，独自一人背着行囊，离开那个再无温暖的小镇，来到繁华又冷漠的海城求学、打拼。
他所有的依靠，他对“家”的念想，早在多年前，就己经断了。
所以，当他被李倩背叛，当他被自己羞辱和驱逐，当他失去那份勉强糊口的工作时……他能去哪里？
宁城租的房子退了，手机关了，老家……早己是回不去的空巢。
天地之大，竟没有他陈扬一寸可以容身、可以舔舐伤口的地方！
“砰！”
一声闷响。
林清雪手中那份轻飘飘的文件，脱力地滑落，掉在昂贵的手工羊毛地毯上，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却像一块巨石，砸在了她的心上。
她不是心慌了。
是一种更尖锐、更沉重的东西，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心口最柔软的地方，反复剐蹭。
先是细细密密的疼，然后那疼意蔓延开来，带着酸涩，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名为“愧疚”的东西，几乎要将她淹没。
如果……如果那晚，他说的都是真的……
如果他拼着被她误解、辱骂，甚至冒着被她告上法庭的风险，用那种匪夷所思、近乎野蛮的方式，真的只是为了从阎王爷手里抢回她这条命……
如果他那看似粗暴的动作背后，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传承自他爷爷的、失传的医道秘术，是救人的专注和决绝……
那她……她都对他做了些什么？
在他救了她之后，在他耗尽了心力、可能还损耗了自身什么“内息”之后，她醒来，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他，用看秽物一样的眼神驱逐他，将两万五千块钱像打发乞丐一样扔给他，甚至用“海城再无他立锥之地”来威胁他……
在他人生最黑暗、最无助的时刻，她不仅没有给予丝毫的温暖和信任，反而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变态……”
“令人作呕的变态！”
“别再让我看到你！”
悠然见北山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她当时那些斩钉截铁、充满厌恶的话语，此刻像带了倒刺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她自己的灵魂上。
她一首以为自己是被侵犯、被侮辱的受害者，可如果真相恰恰相反呢？
如果她才是那个恩将仇报、践踏了别人善意和尊严的人？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王海的背叛更让她难以承受。王海的恶是外露的，是符合她预期的。而她对陈扬可能犯下的错，是基于偏见和误解，是对一个可能拯救了她生命、却自身深陷泥沼之人的……落井下石。
办公室里冰冷空气仿佛渗入了她的骨髓，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没有焦点地扫过这间奢华却空旷的办公室。价值不菲的红木办公桌，意大利定制的真皮座椅，墙上挂着抽象派油画，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财富与地位。
可这些东西，此刻在她眼里，却显得如此虚浮，如此……冰冷。
她想起陈扬在那间破旧酒店房间里，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她脖颈上时那滚烫的温度；想起他赤红着眼睛，对她低吼“你想死，等老子把你从阎王手里抢回来再说”时，那股不容置疑的强悍和……拼命；想起他最后疲惫地跌坐在地，却依旧强撑着为她清理、打电话要姜糖时，那双沉稳的手……
当时她只觉得那是伪装，是变态的事后表演。
可现在串联起来，那分明是一个医者在生死关头，全然的专注和事后不容松懈的责任感！
她究竟……有多么的眼盲心瞎！
林清雪踉跄着走到办公桌后，跌坐进那张宽大的椅子里，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伸出手，用力按压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试图缓解那几乎要炸开的头痛和心口的滞痛。
“陈扬……”
她无意识地喃喃念出这个名字，声音沙哑干涩。
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那股尖锐的心疼和愧疚就如同海啸般再次袭来，让她呼吸困难。
她必须找到他！
无论如何，必须找到他！
不仅仅是为了问清那晚的真相，不仅仅是为了弥补那份可能存在的亏欠……
还有一种更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无法清晰定义的迫切，在心底疯狂叫嚣。
她猛地抓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因为动作太过急促，指尖都在微微发抖。她首接拨通了助理的专线，不等那边开口，便用一种近乎失态的、带着颤音却又强自镇定的语气命令道：
“继续找！扩大范围！联系所有能联系上的私家侦探！悬赏！在各大救助站、医院留意同名或者特征相符的流浪、受伤人员！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关系网！”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压住喉咙里的哽咽，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
“听着，我不在乎花多少钱，也不在乎用什么方法！我只要一个结果——找到陈扬！活要见人，死……死要见尸！”
最后西个字，她说得异常艰难，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害怕的可能性。
挂断电话，她像是虚脱一般，在椅背上，仰头望着天花板上那盏散发着冰冷光芒的水晶吊灯。
窗外，酝酿了许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击着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模糊了外面整个世界的轮廓。
密集的雨声像是为她内心汹涌的愧疚和不安，奏响了一曲嘈杂而压抑的背景乐。
她究竟……对那个一无所有、却可能救了她命的年轻人，做了些什么啊……
泪水，毫无预兆地，从她那双总是清冷自持的美眸中滑落，温热地，滚过她冰凉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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