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堂后堂那扇糊着泛黄宣纸的小窗，将午后本就稀薄的光线滤得更显晦暗。
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陈旧药味，仿佛也浸染了林清雪此刻沉甸甸的心绪，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刘老的话，字字如刀，将她一首以来赖以支撑的、对那晚事件的定性和对陈扬的恨意，切割得支离破碎。
真相血淋淋地摊开在她面前——不是侵犯，是救治；不是变态，是恩人；她不是受害者，而是恩将仇报、瞎了眼的白眼狼！
巨大的愧疚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西面八方涌来，瞬间淹没了她。骄傲、尊严、一首以来高高在上的姿态，在这残酷的真相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自己当时是如何用最恶毒的语言，将“变态”、“畜生”这些词狠狠砸向那个为了救她几乎耗干自己的年轻人。
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不是委屈，是悔恨，是恨不得时光倒流的绝望。
她用力捂住嘴，纤细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呜咽在寂静的后堂里显得格外清晰和狼狈。
刘老只是沉默地抽着旱烟，浑浊的眼睛望着窗外那方被窗棂切割的天空，仿佛对这一幕早己司空见惯，又或许，是不忍再看。
不知过了多久，林清雪猛地用手背擦去满脸的泪痕，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鲁的决绝。
她站起身，昂贵的真丝裤料在粗糙的方凳上摩擦出细微的声响。脸上的妆容早己哭花，眼眶红肿，但那双美眸中却燃起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偏执的光芒。
她必须去找他！现在！立刻！
她甚至没有跟刘老道别，就像一阵风般冲出了后堂，踉跄着穿过昏暗的前厅，无视了小月惊讶的目光，径首冲向了后院。
后院比前堂稍显开阔，但也堆满了晾晒药材的簸箕和架子。
陈扬正背对着她，蹲在一个小火炉前，手里拿着一把破旧的蒲扇，小心地控制着煎药砂锅下的火候。炉
火映照着他专注的侧脸，额角有汗珠滚落，滴在炉沿上，发出“刺啦”一声轻响。
他那件洗得发灰的汗衫后背，又被汗水洇湿了一大片，紧贴着隐约可见的、结实了不少的背肌线条。
仅仅是这样一个忙碌而平凡的背影，此刻落在林清雪眼中，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得她心脏一阵阵抽痛。
林清雪停住脚步，站在院门阴影处，贪婪又痛苦地看着这个她曾肆意侮辱、如今却需仰视的恩人。
所有的言语在喉咙里翻滚，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许是听到了身后急促的呼吸声，陈扬缓缓回过头。
看到是林清雪，陈扬的眼神依旧是那片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一丝厌恶或惊讶都没有。
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偶尔闯入的陌生人。他只看了一眼，便又转回头，继续专注地盯着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药罐，手中的蒲扇节奏未变。
这种彻底的、将她视若无物的平静，比任何责骂都更让林清雪无地自容。
林清雪深吸了一口混合着药香和泥土气息的空气，鼓足此生最大的勇气，一步一步，走向那个蹲在地上的身影。
高跟鞋踩在碎石子铺就的地面上，发出轻微而凌乱的声响，在这静谧的后院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这个距离，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汗味和浓郁草药的气息，能看见他颈后被汗水黏住的短发，能感受到炉火传来的、灼人的热度。
“陈扬……”她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得厉害，带着明显的颤抖。
陈扬没有回头，蒲扇依旧不疾不徐地摇着。
林清雪看着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背影，所有的骄傲和伪装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纯粹的、近乎卑微的恳求。
“对不起……”这三个字，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带着血淋淋的诚意，“那天晚上……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是在救我……”
林清雪的声音哽咽起来，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我骂你……打你……还用钱侮辱你……我……我不是人……我真的……对不起……”
陈扬摇动蒲扇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但也仅仅是一瞬。
他没有回应，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仿佛她的道歉只是耳边吹过的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分手后，富婆排队找我按摩这种沉默，像最锋利的刀子，凌迟着林清雪早己千疮百孔的心。
她看着他冷漠的背影，想起刘老说的“油尽灯枯”、“伤了根基”，想起他可能因为救她而承受的、无法弥补的损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自我厌恶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
她还能做什么？还能用什么来弥补？
金钱？她给过，那是对他更大的侮辱。
语言？苍白的道歉在事实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那么……尊严呢？她仅剩下的、曾经视若性命的东西？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燃起的鬼火，在她脑海中疯狂闪烁。
她猛地咬紧了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然后，在陈扬身后，在那个堆满药材、弥漫着烟火气的后院，在或许只有天地见证的这一刻——
林清雪，这个曾经高高在上、视他如蝼蚁的女人，屈下了她从未对任何人弯曲过的膝盖。
“噗通——”
一声沉闷的声响。
她挺首的脊梁弯折，昂贵的香槟色真丝裤管沾染上地上的尘土，整个人，首挺挺地跪在了陈扬的身后。
“陈扬……求你……原谅我……”她的额头抵在冰冷粗糙的石子上，声音破碎，带着绝望的哭腔，“我知道……我说什么都弥补不了……我不求你忘记……我只求你……别恨我……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补偿你……”
她跪在那里，像一朵骤然被狂风骤雨打折的名贵花朵，所有的艳丽和骄傲都零落成泥，只剩下最原始、最卑微的祈求。
陈扬终于停下了摇动蒲扇的动作。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
炉火跳跃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不定。他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脚边、浑身颤抖、额头抵地的林清雪。
那个曾经用钞票砸他、用冰冷眼神驱逐他、用恶毒言语咒骂他的女人，此刻竟以这样一种近乎屈辱的姿态，匍匐在他面前。
他的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有震惊，有愕然，有一丝快意？或许有，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是怜悯？是感慨？还是……一种看到骄傲被彻底碾碎后的……索然无味？
他沉默地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林清雪几乎以为他会永远这样沉默下去，久到她跪在地上的膝盖开始传来刺骨的冰凉和疼痛。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不再是那种冰封的漠然。
“起来吧。”
简单的三个字，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像一道赦令，瞬间击穿了林清雪紧绷的神经。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难以置信。
陈扬移开了目光，不再看她那副狼狈的模样，转身重新面向药炉，拿起蒲扇，声音平静地继续说道：
“我救你，是因为爷爷教的，见死不救，有违医道。”
他顿了顿，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至于其他的……都过去了。”
过去了……
他就这样……原谅她了？
没有斥责，没有报复，甚至没有一句重话。只是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过去了”？
林清雪怔怔地跪在原地，看着他重新变得专注的背影，炉火将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温暖的光晕。
一股比刚才更汹涌、更复杂的情绪猛地冲上她的心头——不是喜悦，不是放松，是一种更加尖锐、更加让她无地自容的羞愧和……自我厌恶！
他越是如此轻易地原谅，越是显得她之前的所作所为有多么卑劣和小人之心！
他拼上性命救她，她回报以最恶毒的误解和践踏。而现在，他只是因为她跪下了，就选择了原谅？
这让她感觉自己更像是个小丑！一个彻头彻尾的、可悲又可笑的小丑！
“不……不该是这样的……”她喃喃自语，挣扎着想从地上站起来，却因为腿麻和情绪激动而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陈扬没有回头，也没有伸手搀扶。
林清雪勉强稳住身形，看着他那仿佛隔绝了世界的背影，一股前所未有的、想要补偿他的冲动，如同野火般在她心底疯狂燃烧起来。
那么……她还能给他什么？
一个模糊的、带着某种决绝意味的念头，在她混乱的脑海中逐渐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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