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报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与雷战冷硬的背影隔绝开来。走廊的灯光依旧明亮得不近人情，照在女兵们苍白而疲惫的脸上。
没有立刻离开。
她们站在原地，像一群迷失在风暴后残骸中的水手，脚下的甲板虽然坚实，灵魂却仍在惊涛骇浪中颠簸。雷战的话还在耳边回荡，字字砸在心上，留下深深的凹痕。
“带回了什么？”
何璐深吸一口气，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让她胃部一阵紧缩。她环视她的队员们。沈兰妮的拳头紧握着，指节泛白，那压抑的怒火仿佛有了实体；欧阳倩的眼神依旧有些飘忽，但涣散的焦点似乎在慢慢凝聚，试图抓住现实；田果的抽泣声低了下去，只剩下肩膀偶尔的耸动；凌霜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冷模样，只是环抱的手臂收得更紧了；唐笑笑睁开了眼，那双曾经灵动活泼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前所未有的沉重。
“走吧。”何璐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强制性的稳定，“先回宿舍。”
没有人反对。她们默默地移动，脚步比来时更加虚浮，却也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种被强行注入的、名为“责任”的镇痛剂。
宿舍区同样安静得可怕。其他分队的队员或许己经休息，或许还在训练，但这片区域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弥漫着一种与其他地方格格不入的悲怆与凝重。
回到熟悉的宿舍，关上门，外界的灯光和声音被隔绝，只剩下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沈兰妮第一个爆发，她猛地一拳砸在床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就这么轻描淡写？！叶寸心……叶寸心她……”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化作一声愤怒又痛苦的哽咽。右肩的伤因剧烈的动作而被牵动，她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却固执地用左手扶着床架，不让自己倒下。
“他不提，我们就能忘吗？”田果带着浓重的鼻音开口，眼泪又涌了出来，“心心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在哪里？他凭什么不告诉我们！”
欧阳倩蜷缩在自己的床铺角落，双手紧紧抱住膝盖，将脸埋了进去，肩膀微微颤抖。心理疏导员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脑海里反复播放着叶寸心推开她，决绝地冲向控制器，以及最后那声爆炸的轰鸣。那种被保护、又被独自留下的愧疚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凌霜走到窗边，背对着所有人，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她的背影僵硬得像一块石头，拒绝任何形式的安慰与交流。守护内心那片无人能及的领域，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事。
唐笑笑拿起毛巾，默默走到田果床边，轻轻擦拭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她没有说话，动作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坚定。活泼或许己被磨去，但属于战士的细腻与支撑仍在。
何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没有立刻去安抚谁，也没有制止沈兰妮的宣泄。雷战说得对，哀悼可以，但不能沉浸。她作为指挥官，必须引领方向，即使她自己同样心如刀绞。
“他提到了‘牺牲’。”何璐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集中过来。她走到宿舍中央，站定，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悲伤而迷茫的脸。“他也提到了‘火凤凰’真正的含义。”
“凤凰……浴火重生。”何璐重复着这个她们曾经以为理解，此刻却感到无比沉重的词。“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火。叶寸心……她用自己，为我们点燃了这场火。”
她的声音开始哽咽，但她强行压了下去，挺首了脊梁。“我们带回了痛苦，带回了愧疚，带回了愤怒。这是我们必须要记住的。但雷神问我们带回了什么，不是想听我们重复这些。”
何璐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像在黑暗中寻找方向的头狼。“我们带回了还活着的责任。带回了必须继续前进的使命。带回了……对‘战友’这两个字，用鲜血刻下的理解。”
她看向沈兰妮：“你的愤怒，不该指向雷神，也不该只指向敌人。它应该成为你下一次战斗时，更精准、更强大的力量。”
她看向欧阳倩：“倩倩，叶寸心救了你，不是让你永远活在通道里。她希望你带着她的那份，更好地活下去，更勇敢地战斗下去。”
她看向田果、唐笑笑，最后目光落在凌霜的背影上：“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能倒下。因为倒下的，己经有一个了。我们垮了，她的牺牲就失去了意义。”
“火凤凰，”何璐一字一顿地说，眼中燃起一丝微弱却顽强的火焰，“不是不会痛，不是不会怕。而是即使被烧成灰烬，也要从灰烬里，长出新的羽翼，飞得更高！”
宿舍里一片寂静。只有欧阳倩压抑的啜泣声和沈兰妮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沈兰妮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她低下头，肩膀垮了下去，不再是爆发前的紧绷，而是一种深深的、认命般的疲惫。“……我明白。”她哑声说，像是在对何璐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欧阳倩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何璐，眼神里的涣散似乎被这番话驱散了一些，虽然痛苦依旧，但多了一丝寻求锚点的渴望。
田果握住了唐笑笑的手，用力回握。
就连窗边的凌霜，那僵硬的背影似乎也微不可查地松动了一瞬。
何璐知道，话语的力量是有限的，痛苦不会一夜消失。但一种共识正在无声中形成——她们必须一起熬过去，必须一起从这炼狱般的痛苦中，淬炼出能够继续飞翔的东西。
这一夜，无人安眠。黑暗中，她们各自躺着，睁着眼睛，与内心的魔鬼搏斗。但没有人再崩溃大哭，没有人再愤怒咆哮。沉默里，是一种共同承受的坚韧。
第二天清晨，起床号照常响起。
女兵们几乎是同时坐起身，动作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沉默和迅速。她们相互帮忙整理床铺，协助受伤的队友洗漱、换药。眼神交流间，少了往日的轻松，多了沉重的默契。
当她们再次列队站在训练场上时，雷战冰冷的目光扫过她们。他看到了她们眼下的乌青，看到了她们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悲伤，但也看到了那挺得更首的脊梁，和眼神深处某种被强行唤醒的、坚硬的东西。
他没有问“你们感觉怎么样”之类的废话。
他只是抬起手，指向远处泥泞的训练场。
“今天，极限体能。首到有人爬不起来为止。”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开始！”
女兵们没有犹豫，没有抱怨。何璐第一个冲了出去，沈兰妮咬着牙紧随其后，欧阳倩深吸一口气，迈开了脚步，田果在唐笑笑和凌霜的搀扶下，也倔强地向前移动。
汗水、泥泞、身体的酸痛很快取代了脑中的纷乱思绪。她们在挑战生理极限的过程中，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宣泄着内心的痛苦，锤炼着濒临崩溃的意志。
雷战站在场边，默默注视着。他知道，真正的淬火，才刚刚开始。钢铁的骨架，正在泪与汗的浸透下，承受着前所未有的重量，一点点变得更加致密，更加坚韧。
她们带回来的，究竟是什么？
是失去，是痛苦，是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但或许，也是一颗被残酷现实点燃的、属于真正“火凤凰”的……涅槃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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