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舆论风暴**
晨光，不再是昨日初雪后那种惨淡的灰白，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澈金芒，穿透主卧厚重的窗帘缝隙，在深色地毯上投下一条狭长而明亮的光带。
顾言是在一种极度不真实的平静中醒来的。
身体像是被拆卸重组过一般，每一寸肌肉都泛着深层次的酸软和疲惫，喉咙依旧干涩灼痛，但比起昨日那种灵魂被撕扯碎裂的崩溃，此刻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和麻木。
他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深灰色的丝绸床幔顶，鼻尖萦绕的不再是客房那刻意保留的、属于过去的气息，而是更浓郁、更霸道的，属于沈聿珩的冷冽松木香，混杂着一丝极淡的、未散的药草清苦。
记忆如同潮水，缓慢地回涌。书房的秘密，崩溃的嘶吼，冰冷的街道，沈聿珩找到他时那罕见的慌乱与……道歉，还有那碗粥，那杯安神茶，以及这个……他从未踏足的主卧。
他猛地坐起身，环顾西周。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那个昨夜蹲在他面前说“对不起”，又在他睡后无声守在一旁的男人，不见了踪影。只有床头柜上那个被重新摆正的旧相框，和空了的粥碗茶杯，证明着昨夜那场荒诞的、温柔的假象并非梦境。
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皱巴巴的，带着室外奔波后的尘灰气味，与这间整洁奢华到一丝不苟的主卧格格不入。那件属于沈聿珩的、曾披在他肩头带来短暂温暖的大衣，被整齐地叠放在床尾的软凳上。
一切都静悄悄的，静得让人心慌。
顾言掀开被子下床，双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如同踩在云端，有些不真实的绵软。他走到窗边，轻轻拉开一丝窗帘，刺目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让他不适地眯起了眼。
楼下城市早己苏醒，车水马龙，喧嚣鼎沸。可这间公寓，却像一座被遗忘的孤岛，隔绝了所有声音，只剩下他一个人和满室令人窒息的寂静，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属于沈聿珩的痕迹。
他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沈聿珩把他安置在自己的卧室，是什么意思？
是另一种形式的标记和占有？还是……那迟来的、可笑的“歉意”的延续？
顾言不知道，也不想去猜。那个男人的心思如同最深的海沟，他永远也摸不透。
他需要离开这个房间，需要一点能让他清醒过来的、属于他自己的空间。他走向门口，手握住门把手时，动作却不由自主地顿住了。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了走廊尽头，那扇依旧紧闭的书房门。
一股冰冷的寒意再次沿着脊椎爬升。
那面墙……
那些照片……
胃里一阵翻搅，他强行压下那股恶心反胃的感觉，用力拧开门把手，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主卧。
客厅里依旧保持着昨日他崩溃时的狼藉。碎裂的琉璃碎片己经被清理干净，但散落的书籍和歪倒的摆件还维持着原样，像一场灾难过后的遗迹，无声地诉说着昨日的激烈。
沈聿珩没有试图掩盖这一切。
顾言绕过那片狼藉，走向厨房，想给自己倒杯水。经过餐桌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餐桌上，不像往日那样摆满了琳琅满目的早餐，只有一副简单的碗筷，旁边放着一锅还在微微冒着热气的、熬得软糯香稠的白粥，几碟清爽的小菜，还有一张压在粥勺下的便签。
顾言走过去，拿起便签。上面依旧是沈聿珩凌厉的笔迹，但内容却与往日截然不同。
**“公司有急事，需处理。粥在锅里，自己盛。今天不用去公司，在家休息。”**
没有命令式的“吃掉”，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告知行程，留下食物，给予了……“休息”的许可。
这太不正常了。
这根本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沈聿珩。
那个偏执的、掌控欲深入骨髓的男人，怎么会允许他脱离视线，独自留在公寓里“休息”？尤其是在他刚刚发现了书房那个惊天秘密、情绪极度不稳定之后？
顾言捏着那张便签，指尖微微用力，心头涌起一股更加浓重的不安和荒谬感。沈聿珩这突如其来的“正常”和“体贴”，比他一贯的强势和冷酷，更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这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没有了胃口，甚至对那锅看起来温暖软糯的粥产生了一丝抵触。他放下便签，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拿出手机。
屏幕解锁，几条未读消息跳了出来。
最上面的是温瑾。
**“阿言！你怎么样了？！昨天后来没事吧？那个疯子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我打你电话没人接，急死我了！”**
**“看到回话！！！”**
时间是昨天傍晚，在他崩溃跑出公寓后不久。
顾言的心头微微一暖，涌起一丝愧疚。他昨天状态太差，完全忘了给温瑾报平安。
他赶紧回复：
**“小瑾，我没事。昨天……有点不舒服，先休息了。别担心。”**
他不想多说，不想让挚友为他担心，更不想将那些不堪的细节（尤其是书房那面墙）诉诸于口。那太耻辱，太令人绝望。
温瑾的消息几乎是秒回：
**“没事就好！吓死我了！（抱抱）**
**“对了，你之前问的那个独立竞赛，有消息了！‘棱镜’国际新锐设计大赛，下个月截止报名，评审团都是业界大牛，而且明确要求参赛者身份独立，不接受任何大型商业机构在职设计师署名！我觉得特别适合你！资料发你邮箱了！”**
“棱镜”大赛？
顾言的心猛地一跳，如同在黑暗的隧道里看到了一线微光。这个比赛他听说过，在业内以苛刻的独立性和艺术性要求著称，但一旦获奖，含金量极高，是很多独立设计师梦寐以求的跳板。
最重要的是——不接受大型商业机构在职设计师署名！
这意味着，即使沈聿珩手眼通天，也很难首接干涉这个比赛的结果！这是他目前能找到的，最有可能摆脱沈氏标签、证明自身价值的机会！
他立刻点开邮箱，果然看到了温瑾发来的详细资料和报名链接。他快速浏览着参赛要求和主题，沉寂了许久的设计师之魂，似乎在这一刻被重新点燃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也许……也许他还有机会。
也许他可以从这个比赛开始，一点点地，凿开沈聿珩为他构筑的这座无形牢笼。
他正沉浸在资料中，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时，手机屏幕上方，忽然接连弹出了几条新闻推送通知。
标题一个比一个刺眼，带着浓重的八卦和恶意：
**【爆！沈氏集团总裁沈聿珩密会新欢，疑似七年旧爱顾言强势回归？！】**
**【深度揭秘：天才设计师顾言与商业巨子沈聿珩的恩怨情仇，当年为何分手？】**
**【独家照片！沈聿珩携神秘男子出席家宴，举止亲密，疑坐实关系！】**
**【起底顾言：从落魄设计师到沈总“新宠”，他凭的是什么？】**
……
顾言的呼吸骤然停滞，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他手指颤抖着，点开了其中一条推送。
文章内容极尽渲染之能事，将他描绘成一个凭借姿色和心机攀附权贵、在七年前因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暗示他为了利益背叛）离开，如今又看准时机重新回来纠缠沈聿珩的“心机男”。而沈聿珩，则被塑造成一个念及旧情、甚至可能被“蛊惑”的深情形象。
文章下面，配着几张像素不算太高、但足以辨认的照片。
一张是前几天商业晚宴结束后，沈聿珩在酒店门口，半扶半抱着明显状态不对的他上车的照片，角度刁钻，看起来暧昧不清。
另一张，赫然就是昨晚沈聿珩在西山高尔夫球场，从身后环抱着他“教”他打球时的抓拍！两人身体紧贴，沈聿珩的下颌几乎抵在他的颈窝，姿态亲密得无以复加！
还有一张，竟然是昨晚沈聿珩在街心公园找到他，为他披上大衣、半抱着他离开时的场景！
这些照片，显然是有预谋的跟踪偷拍！选择的角度和时机都极其刁钻，将那些强迫的、崩溃的、无奈的瞬间，全都解读成了“亲密”和“旧情复燃”的证据！
评论区更是乌烟瘴气，不堪入目。
“呵呵，我就说嘛，当年肯定是这个顾言为了钱甩了沈总，现在看沈总功成名就又回来舔了！”
“长得也就那样嘛，一副白莲花样，沈总什么眼光？”
“说不定是沈总念念不忘呢？破镜重圆也挺好磕的……”
“磕个头！这种捞男有什么好磕的！心疼沈总！”
“只有我好奇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1，求扒皮！”
“据内部消息说，这个顾言手段厉害着呢，把沈总迷得五迷三道的，连沈夫人都敢顶撞……”
“卧槽！真的假的？上门见家长了？！”
……
恶意的揣测，肆意的辱骂，将他这七年来的痛苦和挣扎，将他昨日刚刚经历的身心崩溃，扭曲成了一场供人茶余饭后消遣的、香艳而卑劣的八卦谈资！
顾言握着手机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全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刚刚因为设计竞赛而燃起的一丝微光，瞬间被这铺天盖地的、肮脏的舆论风暴彻底扑灭。
原来……这就是沈聿珩今天如此“反常”的原因？
不是歉意，不是体贴，而是因为……他需要处理这场因他而起的、突如其来的公关危机？
所以他把他一个人留在公寓，是怕他被媒体围堵？还是……单纯地不想让他这个“麻烦”出现在公司，影响他的声誉？
巨大的羞辱感和一种被利用、被摆布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翻涌、灼烧。他感觉自己像一件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闹市示众的物品，所有的隐私和尊严，都被践踏得粉碎。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下意识地挂断。
紧接着，另一个陌生号码又打了进来。
再挂断。
又响起……
短信也开始蜂拥而至，有媒体的采访请求，有不明人士的谩骂，有好奇者的打探……
他的私人联系方式，被泄露了。
公寓的座机也尖锐地响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如同催命符，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顾言猛地将手机扔在沙发上，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双手死死地捂住了耳朵，蜷缩起身体，试图隔绝这来自外界的、无穷无尽的恶意和骚扰。
世界，在一夜之间，从冰冷的绝望，变成了喧嚣的地狱。
而将他推入这地狱的，究竟是那些无孔不入的狗仔，是躲在暗处的推手，还是……那个看似给了他片刻温柔假象，实则永远将他置于风暴中心的男人？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他终究，还是逃不过成为沈聿珩世界里，那个永远被围观、被评判、被牺牲的……“附属品”。
冰冷的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滴落在昂贵的真皮沙发扶手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绝望的痕迹。
窗外阳光灿烂，而他坐在一片狼藉的客厅里，如同身处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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