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料区的风带着金属摩擦的尖锐嘶鸣，卷起地上细碎的、成分不明的尘埃。凤临伏在一座由废弃聚合材料板堆砌的小山后，目光如炬，锁定着下方一个佝偻的身影。那是一个老拾荒者，背着一个几乎与他等高的、破败不堪的纤维袋，正沿着一条被踩踏出来的、几不可辨的小径，蹒跚地走向一片由巨大、锈蚀的管道群构成的区域。
几天来，她不止一次注意到，有些拾荒者进入那片管道区后，便如同水滴融入沙漠，消失无踪，过一段时间又会带着似乎略微鼓胀的行囊出来。那里，定然有不同于表面荒凉的隐秘。
她像一抹游弋在锈色海洋中的阴影，借助地势和废弃物的掩护，远远缀着。老拾荒者毫无所觉，最终停在一根首径超过三米、半埋入地下的巨大管道前。管道上有一个不起眼的、仿佛是被暴力撕裂后又粗糙焊接上的金属闸门。老者警惕地左右张望——凤临早己将身形完全隐入一块扭曲的金属挡板之后——随后，他费力地推开那扇看似沉重、实则似乎装了平衡机关的闸门，侧身闪入，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
入口。
凤临没有立刻行动。她如同最有耐心的猎手，在原地潜伏了将近半个时辰，观察着是否有其他人进出，确认着可能的巡逻规律。期间，只有两个结伴而行、衣着同样破烂的男人推开闸门走了进去。
时机差不多了。她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最能融入环境的、沾满污渍的旧衣，将砍刀用布条缠好，紧贴后背隐藏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属于帝王的骄傲，让眼神变得如同那些拾荒者一般，带着几分麻木与疲惫，然后低着头，快步走向那扇闸门。
手触到冰冷粗糙的金属表面，用力一推。门比她想象的要轻巧，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复杂、浓烈、带着潮湿霉味和活人气息的热浪，混杂着隐约的喧哗，扑面而来。
她闪身而入，闸门在身后闭合，将废料区那片死寂的灰败光线彻底隔绝。
眼前是一条向下方倾斜的、宽阔的隧道。顶部布设着稀疏的、发出滋滋电流声的昏暗灯管，投下摇曳不定、光怪陆离的影子。空气污浊得几乎凝成实质，汗臭、劣质合成烟草、机油、烤焦的怪异食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交织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气味。
隧道两侧，景象更是让她心中凛然。这里不再是纯粹的废墟，而是被改造成了一个混乱而充满野蛮生机的巢穴。用破布、废弃金属板、甚至完整的车辆外壳搭建的简陋棚户鳞次栉比。人们三五成群，或蹲或站，大多面色不善，眼神警惕而贪婪。叫卖声、争吵声、金属敲击声、以及某种低沉躁动的音乐声混杂在一起，形成永不停歇的喧嚣背景。
这就是黑市。一个在官方秩序之外，依循着自身黑暗法则运转的地下世界。
她放慢脚步，像一个最普通的、前来碰运气的底层幸存者，沿着隧道边缘缓缓移动，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飞速扫描着一切。
她看到有人面前铺着油布，上面摆着各种型号、大多布满锈迹或改装痕迹的枪械与冷兵器，从粗糙的火药武器到闪烁着不稳定能量光芒的脉冲枪应有尽有。交易者沉默地检查着，用手势和压低的声音讨价还价。
她看到有人出售装在肮脏容器里的、颜色可疑的液体或粉末，旁边躺着形销骨立、眼神空洞的人，那是毒品，腐蚀肉体和灵魂的毒药。
她看到有人展示着从废墟中挖掘出的、尚能运作的电子元件、工具、甚至还有被关在笼子里、发出呜咽声的变异生物幼崽。
她也看到了最基础的生存物资——用透明容器密封的净水，价格高得令人咋舌；各种包装粗糙的合成食物；以及一些看起来像是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稍微清理过的旧衣物。
这里流通的，是暴力，是技术，是扭曲的欲望，是生存的底线。没有律法，只有力量与交换。弱肉强食，等价交换。 八个字，如同烙印，刻入她的脑海。
她注意到，一些规模稍大、货物看起来更“硬”的摊位后面，站着体格彪悍、身上带着明显改造痕迹或狰狞纹身的守卫。他们的目光如同剃刀，扫视着过往的每一个人。而在隧道的一些关键岔路口，也有三三两两、看似随意站立，实则控制着人流和视线的人。他们，是维护这片黑暗集市某种“秩序”的力量。
正当她试图更深入，观察那些似乎在进行更大宗、更隐秘交易的内层区域时，一个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是两个穿着统一深色皮质护甲、腰间挂着警棍（棍头闪烁着微弱的蓝色电弧）的守卫。其中一个，脸上有一道蜈蚣似的疤痕，眼神凶狠，上下打量着凤临，用沙哑的声音吐出一连串快速而含糊的音节。
凤临心中一紧。她完全听不懂。但她从对方叉开的双腿、按住警棍的手势以及审视的目光中，读出了盘问与戒备。
她停下脚步，微微低下头，示弱般蜷缩了一下身体，没有试图开口，也没有任何过激反应。在这种地方，任何不必要的解释或反抗，都可能招致致命的麻烦。
那疤脸守卫见她不答话，眉头拧紧，似乎有些不耐烦，又厉声问了一句，同时伸手指了指她，又指了指来路的方向。
凤临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着。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守卫，没有恐惧，没有乞求，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与她此刻外表极不相符的淡然。她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听不懂，然后侧过身，示意自己愿意离开。
就在她准备转身沿原路退回时，眼角余光瞥见隧道更深处的阴影中，一个倚靠着岩壁、抱着双臂的身影。那人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唯独一条的左臂，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非人的金属光泽。
他的目光，似乎正穿过喧嚣的人群，落在她的身上。
凤临没有停留，也没有再与那目光对视。她保持着低姿态，在那两名守卫依旧充满怀疑的注视下，沿着来时的路，快步向外走去。
身后，是那片如同巨兽心脏般搏动着的、危险而的地下世界。
她知道，她只是掀开了这黑暗帷幕的一角。
（第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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