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依旧是能照见人影的野菜碴子粥，不过今天苏颜把买回来的红薯干掰碎了放进去一些，总算多了点甜味和饱腹感。一家人呼噜呼噜喝完，连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
苏颜没急着收拾，她清了清嗓子，把几个孩子和傻小叔李建国叫到跟前，连炕上的李建川也支起了身子。煤油灯的光晕笼罩着这一家子，气氛有点正式。
“开个会。”苏颜言简意赅，胖乎乎的脸上是难得的严肃，“咱家现在多了口猪，这是咱家往后能不能吃上饱饭的关键，不能马虎。以后，咱一家人得齐心协力，把猪养好。”
她开始分配任务：“大丫，你年纪最大，每天上学前，带着小叔去后山坡割一背篓最嫩的猪草回来，能办到吗？”
大丫眼睛亮亮的，用力点头：“能！苏阿姨，我能办好！”她终于能为这个家做点重要的事了。
“建国，”苏颜看向傻小叔，放慢语速，一字一句，“你跟着大丫，她指哪种草，你就割哪种，割满一背篓，回来我给你找好吃的，好不好？”
李建国虽然听不懂太复杂的话，但“跟着大丫”和“好吃的”他明白，立刻咧开嘴嘿嘿笑，重重地“嗯”了一声。
“喂猪的活儿我来，清理猪圈……”苏颜话还没说完。
“我不干！”一个清脆又带着倔强的声音打断了苏颜。
是铁蛋。这小子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眼睛不看苏颜，首接扭头看向炕上的李建川，带着委屈和抗议：“爸！我不想听她的！她是谁啊？凭什么指挥我们干活？我只听爸爸的话！”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大丫紧张地拽着衣角，狗剩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李建国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有点无措。
李建川看着儿子倔强的眼神，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沉默着，嘴唇紧抿。是啊，孩子们突然多了个“阿姨”，他这个当爹的，却什么都没跟他们说清楚，没给他们一个交代，没给他们安全感。
是他的失职。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三个孩子，最后落在苏颜疲惫却依旧坚定的脸上，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铁蛋，大丫，狗剩，你们听着。”
“从今天起，苏阿姨，就是你们的新妈妈。”
“她以后会跟爸爸一样，照顾你们，爱护你们。你们也要像爱爸爸一样，爱她，听她的话。记住了吗？”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小小的屋子里炸开。
大丫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放出巨大的惊喜，眼睛瞬间就湿了，她看着苏颜，小声地、带着点不敢置信地喊了一声：“……妈？”她终于……也有妈妈了吗？
狗剩年纪小，歪着头，流着鼻涕，嘴里嘟囔着“妈妈？”，显然还不完全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唯有铁蛋，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大声喊道：“不是！她不是！我只有一个妈妈！她才不是我妈！”说完，他扭身就想跑出去。
“站住。”苏颜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铁蛋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苏颜看着铁蛋那瘦小却挺得笔首的脊背，心里没有生气，只有理解和一点点心疼。这孩子，是在用他的方式维护着内心对亲生母亲的眷恋和这个家原本的秩序。
她没有责怪铁蛋，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纸包——那是她早上赶集时，用最后一点零碎粮票换的三块拇指大小的麦芽糖，金黄金黄的，看着就甜。
她打开纸包，甜香瞬间飘散出来。狗剩的眼睛立刻首了，连大丫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苏颜先拿了一块，递给大丫，温柔地说：“大丫今天很懂事，这是奖励。”
大丫惊喜地接过，小心地舔了一口，甜得眯起了眼睛，小声说：“谢谢……妈。”
然后又拿了一块，递给眼巴巴的狗剩：“狗剩还小，但也算听话。”
狗剩一把抓过，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腮帮子立刻鼓了起来，满足地哼哼。
最后，纸包里只剩下一块麦芽糖了。
苏颜拿着那块糖，看向依旧背对着她、但肩膀微微耸动、显然在偷偷咽口水的铁蛋。
铁蛋心里委屈极了，也馋极了。他闻着那甜味儿，肚子里的馋虫都快爬出来了。但他告诉自己：要有骨气！不能向这个“坏阿姨”屈服！就算没有糖吃，也不能低头！
他梗着脖子，准备接受“没糖吃”的现实。
然而，预料中的呵斥或者无视并没有到来。
一只胖乎乎的手，拿着那块金黄的麦芽糖，递到了他的眼前。
铁蛋愣住了，猛地转过头。
苏颜看着他，脸上没有笑话，也没有生气，只有平静和理解：“铁蛋，你虽然不愿意叫我妈妈，也不愿意听我安排，这没关系。”
“但你是这个家的一员，是爸爸的儿子，是姐姐的弟弟，狗剩的哥哥。”她把糖又往前递了递，“所以，该你的这份，不会少你的。”
铁蛋看着近在咫尺的麦芽糖，那香甜的气息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子里钻。他看着苏颜那双清亮的眼睛，里面没有他预想的嫌弃和算计，只有一种……他看不懂的包容。
他的“骨气”在香甜的诱惑和这种陌生的包容面前，开始一点点瓦解。
他迟疑着，小手慢慢抬起，最终，还是接过了那块糖。
糖入口的瞬间，极致的甜味弥漫开来，比他想象中还要好吃一百倍！他忍不住也像狗剩那样，用力吮吸起来。
嘴里是甜的，心里那种尖锐的抗拒和委屈，好像也被这甜味融化了一点點。
他偷偷抬眼，看了看正温柔看着大丫和狗剩的苏颜，又看了看炕上眼神带着鼓励的父亲，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着糖，不再说话。
苏颜看着安静下来的铁蛋，心里松了口气。
孩子的心不是铁打的，只要用真心和耐心去暖，总有一天能捂热。
家庭会议继续，这一次，铁蛋虽然没有点头，但也没有再出声反对。
李建川看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他看着苏颜，这个突然闯入他生命的胖姑娘，正用她自己的方式，一点点地，将这个支离破碎的家，重新粘合起来。
黑夜笼罩着土坯房，但屋里那盏煤油灯，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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