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霆深的问题很平静，却让苏甜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灶台边，掀开了那个陶盆的盖子。
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麻辣与鲜香的霸道气味扑面而来，盆底是红油发亮、个个尾部被敲掉、沾满酱汁的螺蛳。
“我……我去河边摸了点螺蛳，试着炒了一下。”苏甜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手指却不自觉地绞着衣角，“你……尝尝看？”
周霆深的目光落在那一盆看起来颇为的螺蛳上，又移到苏甜甜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上，最后，他的视线扫过她沾着些许油污的袖口和略显疲惫的神情。他没有立刻去尝，而是沉默地走到盆边，拿起一个螺蛳，端详着那被精心敲掉的尾部，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起来。
他去河边洗过澡，知道摸螺蛳不是轻松活，水凉石滑，弯腰费力。处理这些螺蛳，敲掉尾部，更是繁琐耗神。她忙活这一下午，就为了这盆在村里人看来“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他依言将螺蛳凑到嘴边，轻轻一吸。螺肉裹挟着滚烫鲜辣的汤汁滑入口中，那强烈的、富有层次感的味道瞬间冲击着他的味蕾。辣椒的烈度恰到好处，花椒的麻意丝丝缕缕，酱油的咸鲜衬托出螺肉本身的甘甜紧实，确实……前所未有地好吃，比他吃过的任何荤腥都更够味，更能下饭。
但是，这味道太独特，太惹眼了。独特到不像这个贫瘠山村该有的东西，惹眼到一旦流传出去，必然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他放下螺壳，目光深沉地看向苏甜甜，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味道不错。”
苏甜甜刚松了一口气，却听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
“你去黑市了？”
苏甜甜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摇头：“没有！我就是……就是自己琢磨的。辣椒和花椒是上次在供销社买的，酱油和盐也是。”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试探，“我就是想着……这东西不花钱，要是能做得好吃点，说不定……能换点别的……”
她没有明说“卖”字，但意思己经很明显。
周霆深沉默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黑眸仿佛能看透人心。他没有立刻斥责她“投机倒把”的想法，也没有肯定她的尝试，只是问道：“你知道被抓到是什么后果吗？”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块巨石投入苏甜甜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她当然知道，在这个年代，“投机倒把”是重罪，游街、批斗、关押……她只是在现代社会的宽松环境下生活太久，潜意识里总存着一丝侥幸，或者说，是被贫困逼得不得不去冒险。
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嘴唇，周霆深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他知道她的初衷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能让餐桌上多点油水。她那双因为找到“商机”而闪闪发亮的眼睛，和此刻被现实风险吓得苍白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他心头莫名发紧。
“河边的螺蛳，不是你一个人知道。”他继续陈述事实，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今天你能摸到，明天别人也能。你这做法，味道太特别，一次两次或许没人注意，次数多了，必然有人眼红，有人举报。”
每一句话，都像冰冷的锤子，敲打在苏甜甜的心上，让她发热的头脑迅速冷却下来。是啊，她只想到了东西能做得好吃，却低估了这个时代的严酷和人心的复杂。她一个无根无基的外来媳妇，做出这么扎眼的东西，简首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
失望、后怕、还有一丝不甘，种种情绪涌上心头，让她眼眶微微发酸，低下了头。包菜不生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我……我知道了，以后不弄了。”
看着她这副蔫头耷脑、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模样，周霆深心头那处柔软又被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他想起她坐在河边，笨拙又认真地摸螺蛳的样子；想起她蹲在灶台前，满头大汗地敲螺蛳尾巴、被油烟呛得咳嗽的样子；想起她端着那碗粥，温和地分给邻居的样子……
她不是在瞎胡闹，她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努力地想在这个家里站稳脚跟，想让他们的日子过得好一点。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伸手，不是像上次那样带着冲动地掐她的腰，而是有些生硬地、拍了拍她微胖的、此刻显得有些单薄的肩膀。
“东西，既然做了，就别浪费。”他语气缓和了些，“晚上就吃这个。”
苏甜甜惊讶地抬起头，对上他看不出情绪的眼睛。
“至于别的，”周霆深移开目光，看向窗外沉沉的暮色，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承诺般的重量，“以后再说。缺什么，我来想办法。”
他没有明确支持她的“商机”，但他理解了她的初衷，并用自己的方式，接过了她肩头的压力和风险。他告诉她，不必她去冒险，他会担起改善生活的责任。
这天晚上，两人就着这盆麻辣鲜香的爆炒螺蛳，吃了顿酣畅淋漓的晚饭。周霆深依旧沉默，但吃螺蛳的速度却不慢，额角甚至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苏甜甜看着他被辣得微微发红的薄唇和专注进食的样子，心里那点失落和害怕，渐渐被一种更踏实、更安心的暖流所取代。
他看到了她的努力，理解了她的心意，并且，用最首接的方式，守护了她。
临睡前，周霆深在外间窸窸窣窣地收拾着什么。苏甜甜躺在里屋的床上，听到他出门了一趟，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第二天一早，苏甜甜起床后，发现外间灶台旁，多了一个新的、编得十分结实细密的竹篓，不大，但看起来很适合装些零碎东西。而水缸里的水，依旧是满的。
她看着那个竹篓，心里明白了什么，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他嘴上说着风险，行动上却在不触及底线的前提下，默默支持着她。这个竹篓，或许就是他对她另一种形式的认可和……守护。
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平静。苏甜甜不再提去黑市的事情，每天依旧用心打理着家务和饭菜。只是，她开始更加留意周围的一切。她发现后山的竹林里，春天冒出的笋尖异常鲜嫩；她发现田野里某种不知名的野草，焯水后凉拌别有风味；她甚至尝试着用那点黑面，发酵后蒸出了虽然不够白皙、却带着麦香的黑馒头。
周霆深依旧早出晚归挣工分，但苏甜甜能感觉到，他似乎在留意着什么。有时他会带回来一捆特别鲜嫩的野菜，有时是几个野果子，甚至有一次，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小块用荷叶包着的、肥瘦相间的五花肉！
那天晚上，苏甜甜用那块五花肉，熬出了小半罐雪白的猪油，剩下的肉则做了一锅香喷喷的红烧肉。虽然调料只有酱油和糖（用那点红糖替代），但那浓郁的肉香和油润的口感，几乎让苏甜甜感动落泪。周霆深看着她又哭又笑的样子，眼神深处，也泛起了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他确实在想方设法。通过他自己的渠道和人脉，用山里打的野物、或者帮人干些零活，悄悄地换取一些紧俏的物资。风险依然存在，但他做得更加隐蔽，也更加谨慎。
苏甜甜不再主动提及“商机”，但她知道，有些种子己经埋下。而她此刻能做的，就是经营好这个小小的家，用食物温暖他的胃，也温暖彼此的心。她相信，只要两人同心，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而那个关于“黑市”的梦，或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以另一种更安全的方式，悄然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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