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杨村的田埂上，己经出现了几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林浩和几名同样来自未来的同学，正忙碌地摆弄着一些村民们从未见过的“洋玩意儿”。
他们的专业涵盖了农业、水利、机械工程，此刻，这片贫瘠的土地，就是他们毕业设计的第一张考卷。
林浩的眼睛有些红，昨夜，他在外曾祖父林富贵的鼾声中，几乎一夜未眠。
那个在黑白照片里存在了一辈子的名字，如今有了温度，有了呼吸，就在隔壁的土炕上。
这让他心中那股想要改变一切的火焰，烧得更旺了。
“都看什么呢？几个城里来的学生娃，摆弄些破铜烂铁，还能让地里多长出粮食来？”
“就是，一个个细皮嫩肉的，怕是连锄头都没摸过。”
远处田埂上，三三两两的村民揣着手，低声议论着。他们的眼神里混杂着好奇、提防，还有一丝根植于土地的、对“外行”的轻视。
林浩没有理会这些议论。他熟练地将一个伪装成画板支架的经纬仪架好，单眼凑在目镜前，调整着焦距，口中报出一连串数字。
旁边，一名农业专业的同学正小心翼翼地从不同地块挖取土壤样本，用油纸包好，仔细地写上编号。
就在这时，一个伛偻的身影，拄着一把磨得发亮的锄头，慢步走了过来。
正是林富贵。
他看着林浩摆弄的那个金光闪闪的“望远镜”，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困惑。
走到跟前，布满老茧的手在自己孙子辈的年轻人面前比划了一下。
“后生，听俺一句劝。这地，俺种了一辈子，闭着眼睛都知道哪儿高哪儿低，哪块地肥哪块地贫。你们这些洋玩意儿，怕是派不上用场。”
老人的话语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长年累月与土地打交道后，沉淀下来的自信和善意。
林浩从经纬仪后抬起头，冲着老人笑了笑，那笑容干净而温和。
他没有反驳，而是走过去，轻轻扶住老人的胳膊，指向不远处一条早己干涸废弃的水渠。
“老人家，我们不是要量地有多高，我们是想……”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想让那条渠里的水，能自己流到那片更高的坡地里去。”
此话一出，周围偷听的村民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哈哈哈，这学生娃说啥胡话呢？水往低处流，这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道理！”
“让他流上去？除非是龙王爷显灵！”
笑声中，林富贵也皱起了深刻的眉头，他觉得这个后生怕不是读书读傻了。
面对众人的哄笑，林浩脸上没有丝毫窘迫。
从一个工具箱里，取出一个奇怪的铁疙瘩，下面带着螺旋的钻头。
他将钻头对准地面，摇动着手柄。
在村民们惊奇的目光中，那钻头轻松地钻进了干硬的土地里。
片刻后，他抽出钻杆，一截完整的土芯被带了出来。
他将土芯平放在地上，指着它对林富一寸一寸地解释：“老人家您看，这地面往下不到一尺，土还是干的。可再往下，这土就是湿的。这说明地底下有水，只是冒不上来。”
他用最朴素的语言解释着：“这地啊，就像一块大面饼，风吹日晒的，面上一层干透了，可你掰开来，里头还是的。我们只要有办法，就能把底下的水给‘吸’上来。”
村民们听得半懂不懂，但看着那泾渭分明的干湿土层，脸上的嘲笑收敛了许多。
接着，林浩又拿出了一张用木炭画的图纸。
“大家看这个。”
图纸上画着一个类似水车的装置，但结构要复杂得多，有着一连串咬合的齿轮和长长的杠杆。
“这是龙骨水车的改良版。”林浩指着图纸上的齿轮组，“老式的龙骨水车，一个人踩一天，也浇不了一亩地。但加上这个，利用杠杆和齿轮省力的道理，能让提水的力气，比原来大上三倍不止！一个半大孩子，都能轻松摇动！”
将水送到高处？一个孩子就能摇动？
村民们面面相觑，眼神里的怀疑又浓了起来。这听起来，比“水往高处流”还要像天方夜谭。
就在这时，赵刚政委带着几名战士走了过来。
“大家伙儿都在呢！听这位林浩同志的！”赵刚的声音清朗而有力，“他们是上面派来支援咱们根据地建设的专家！他们说的法子，都经过了科学验证！大家要全力配合！”
有了政委的亲口保证，村民们的疑虑被打消了大半。
在赵刚的协调下，村里最好的木匠和铁匠被叫了过来。他们看着图纸，也是一脸的匪夷所思。
“后生，这齿轮要严丝合缝，这轴承要打磨光滑……这可都是精细活儿，咱这儿的家伙事儿，怕是做不出来。”老铁匠咂着嘴，一脸为难。
“老师傅，您别急。”一名机械专业的同学笑着拿出一个小巧的手摇砂轮机，“您看这个。”
他摇动砂轮机，刺耳的摩擦声中，火星西溅，一根粗糙的铁棍很快就被打磨得光滑如镜。
老铁匠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接下来的几天，杨村的铁匠铺和木工房，成了全村最热闹的地方。
未来的大学生们和这个时代最好的工匠，凑在一起，为了一个个零件的尺寸和角度，争论得面红耳赤。
但最终，在现代知识的指导和传统手艺的实现下，一个个精密的部件被制造了出来。
在等待水车造好的间隙，农业专业的同学也没闲着。
他们用携带的简易试剂盒分析了土壤样本后，很快得出了结论。
“赵政委，这片土地因为连年种植同一种作物，肥力己经严重透支了。”一名戴着眼镜的女同学拿着一份手写的报告，语气严肃，“必须立刻进行改良，否则再过几年，这地就彻底种不出东西了！”
她开出了一张“药方”：将村里收集的沤肥、灶台里的草木灰，以及特定比例的河沙混合，作为基肥深翻入土。
“啥？往地里掺沙子？这不是糟蹋好好的农田吗！”有村民一听就急了。
赵刚力排众议，当即拍板：“就按同学们说的办！先开辟一亩地当试验田！出了任何问题，我赵刚一力承担！”
一个星期后。
在全村人既期待又忐忑的注视下，一架崭新的、造型奇特的改良版龙骨水车，被架设在了那条干涸的水渠旁。
“我来试试！”一个虎头虎脑的半大孩子，自告奋勇地跑上前。
学着林浩教的样子，握住那根长长的摇臂，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开始推动。
预想中的沉重并没有出现。
摇臂被轻松地推动了。
“嘎吱……嘎吱……”
精密的齿轮组开始转动，带动着长长的木质链条，链条上一块块挡水的木板，如同巨龙的鳞片，从水渠底部的深井里，舀起一捧捧清水，顺着倾斜的木槽，一节一节地向上攀升。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那不断向上移动的水流。
终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第一股清澈的水流，从木槽的最高处“哗”的一声，涌了出来，稳稳地流进了那片位于高处的、干裂的土地里！
水……真的流上去了！
人群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出水了！老天爷啊！水真的上高地了！”
整个场面瞬间沸腾！
村民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他们冲上前去，难以置信地看着那股源源不断的水流。
几个老汉伸出干枯的手，接住那冰凉的渠水，激动得浑身颤抖，浑浊的老眼里，泪水混着渠水，顺着脸上的沟壑淌下。
林富贵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的烟杆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
他看看那哗哗流淌的水，又看看站在人群中，脸上带着微笑的林浩。
这个前几天还在跟他讲大道理的文弱后生，竟然真的办到了神仙才能办到的事！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林浩面前，众人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
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那只布满老茧的手，在林浩的胳膊上，重重地拍了拍。
嘴唇哆嗦了半天，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好……后生！”
这三个字，比任何赞美都来得厚重。
林浩的眼圈一热，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他扶住老人，感觉自己做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值了。
赵刚站在不远处，看着这幅景象，转头对身边的凌天感慨道。
“凌天同志，你说的对。”
“知识，是比任何武器都更强大的力量。它能让我们的根，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扎得更深，长得更壮！”
随着第一座改良水车的缓缓转动，根据地的粮食增产计划，正式拉开了序幕。
杨村的村民们，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种地这门传了几千年的手艺，原来真的还有这么多他们闻所未闻，却又神乎其神的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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