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是我们最亲密的朋友。”
莫兰淡然地笑着，看着台下面面相觑、窃窃私语的孩子们。
连大厅后方站着的女老师和马尔科，都有些错愕地看着神父。
莫兰继续手撑在演讲木台上，象是在叙述一个餐桌趣闻：
“你们害怕恶魔吗？孩子们。”
“害——怕——”好几个孩子拖着长长的尾音回答。
“你们当然应该害怕，虽然你们之中很多人都没有亲眼见过恶魔，对恶魔的了解也都来自于修女和老师们的睡前故事。”
莫兰摊了摊手，望向那些点点头的孩子。
“不太幸运的是，神父我，见过不少恶魔。
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大家，他们大多数的模样，和我们别无二致。
他们会哭会笑，会生气会沮丧。
甚至此刻在我们之中，或许就有人身体内藏着恶魔。”
话说到这里，台下的孩子们躁动起来，你一言我一语，仿佛都在尝试看看对方是不是恶魔。
那位穿着淡蓝色修女服的女老师，忍不住干咳一声，脸上挂着难为情的表情。
“哦对，当然，天真的孩子们是不可能成为恶魔的。”
莫兰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笑。
“但如果是大人呢？比如我，又比如那位执事。”
莫兰说着，目光望向了远处的马尔科。
马尔科点点头，用目光回应莫兰，他当然也领悟了神父的这场“主题讲座”：
“是的，我们虽然是神职人员，但我们也是普通人，也有可能被恶魔入侵。”
“没错。”莫兰接过话语，“圣母教的教义，拉斐尔那司掌大地、知识、疗愈的伟大权域，你们当然已经熟记于心了。
相比之下，恶魔或许才是你们真正陌生、但实际却很靠近的事物。”
“如果信仰本身，真的对你们造成了困扰，孩子们，那你们应该适当地寻求帮助。
相信我，我也是见过天使的人，她可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可爱。”
莫兰说着，故意做着小声说坏话的动作，把台下的孩子们都逗笑了。
相比之下，那位女老师的脸则僵硬得象是石膏，她原本以为神父只是来说一些无伤大雅的场面话，谁能想到他居然带头反对圣母教？
她连忙快步走到台前，堆着微笑，半请半拉地将神父从讲台上拽下来：
“那个神父大人平日工作繁忙，今天难得抽时间来到我们修道院，孩子们肯定也受益颇多，可不能一直占有神父的时间呀。”
孩子们扑哧地笑出声，掌声乱七八糟地响起，却远比刚进门时活泼得多。
莫兰走下台，一箭双雕，既避免了冗馀的演讲内容，又节省了时间。
至于后面和孩子们交互交流的环节，当然要交给马尔科和埃琳娜了。
趁着马尔科和他们“快乐玩耍”的时候，莫兰独自走向了空荡的长廊。
他将香烟叼在嘴里，手里捏着那个有些磨损的十字架打火机，准备去透口气。
只是刚要点火，一个有些稚嫩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这里禁止吸烟。”
莫兰转过头，半眯着眼。
声音的主人，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棕发小女孩。
她的辫子有些杂乱地扎在耳后，身形瘦弱，穿着灰白色的粗布衫。
女孩将半个身子藏在门框后，眼神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地望着莫兰。
莫兰尤豫了一下，还是收起了香烟和打火机：
“我已经是肺癌了，所以其实抽一根也没事。”
“肺癌的话那不是更不能抽烟了吗？”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仿佛在头脑风暴着。
莫兰笑了，走向了小女孩，半蹲下来：“你叫什么名字。”
“贝娜老师和院长都叫我贝娜。”
女孩的声音很低，有些不适应和陌生人交谈。
“好的，贝娜。”莫兰的声音很温柔，“怎么刚才没有在大厅里看见你，你去哪里了？”
“我我”小女孩低下头，手有些颤斗。
“我只是有些担心你，并没有要责怪的意思。”
莫兰说着，勾起右手的小拇指：“我答应你，不会跟院长和老师他们说，要知道，我也不太喜欢他们。”
贝娜这才抬起头，半信半疑地伸出稚嫩的小手，努力勾在莫兰的手指上。
“我我刚才有点想去找‘苹果派’，我有点担心它。”
“‘苹果派’？甜点吗？”
“不是我偷偷养的，一只小野猫的名字。”
贝娜说着，不安地攥着衣服边角。
她告诉莫兰，自己是在河边发现的“苹果派”。
有时候它肚子饿了，就会在修道院附近找贝娜，贝娜也会从自己的午饭里分出一点面包给它。
“按理来说，它今天也会来找我，我怕我去了大厅就和它错过了。”
贝娜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的神情。
“我和你一起去找它吧。”莫兰拍了拍女孩的头。
“真的吗！太好了！”女孩忍不住欢呼，清脆的回音在走廊里打转，她又赶紧捂住了嘴。
朝着修道院的外墙走去，贝娜也没有那么害怕莫兰了，和他讲起了关于“苹果派”的故事。
那是一只灰色的小猫，贝娜第一次遇见它，就是在河边。
那时的它瘦得皮包骨头，奄奄一息，贝娜冒着被训斥的风险，偷偷去拿了一些食物喂给它。
如今相处了快两个月，它已经和贝娜熟络起来，恢复得差不多了。
描述着“苹果派”可爱的姿势和举动，贝娜的双眼中闪铄着幸福的光亮。
走到了河边，溪水在石头间跳跃，发出叮咚的声响。
只是扫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小猫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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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其实是害怕，它以前的旧伤口又裂开了，也许就没有力气走到修道院了”贝娜在旁边小声嘀咕着。
莫兰点点头，鼻翼微微抽动。
他发动了【血腥感知】的能力。
果然，空气里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味，象是细细的红丝线，牵引在河畔。
“我们往这边找找。”
莫兰顺着血迹，最终在一块大石头后的阴影中，发现了蜷缩着身体的“苹果派”。
那团小小的灰影，微微颤斗着，靠在冰冷的石面上。
它的几处毛发，因为干涸的血迹而打结。
“‘苹果派’！你怎么”
贝娜先是高兴，随后又担心地、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小灰猫的额头。
她慌张地从口袋里取出小块的面包，递在小猫嘴边。
“苹果派”风卷残云地吃完了，还不忘舔舔贝娜的小手，表达感谢。
一旁的莫兰，皱起眉头。
根据他的经验，“苹果派”身上的小伤口虽然没有大碍，但是并不象是意外所致。
更象是有人恶作剧，故意用小石子打了它。
贝娜眼框有些，不停地感谢着莫兰。
她甚至今天已经做好了，再也见不到“苹果派”的准备。
它已经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家人”了。
“神父您有没有养过小动物？”
“我啊。”
莫兰笑了笑，和贝娜、“苹果派”一起坐在岸边的草坪上。
“我也养了两只小宠物，你想看看吗？”
贝娜有些懵懵地点点头。
莫兰抬起手臂，一蓝一红两条触手，悄悄地探出脑袋。
贝娜瞪大了眼睛，但并不是出于害怕：
“太酷了吧！这是什么小动物啊？”
“恩姑且算是，不需要活在水里的章鱼吧。
不过你要替我保密哦，这也是我偷偷养的宠物。”
小蓝可并不满意“章鱼”这种低贱的称号，它立刻拍了拍莫兰，表达抗议。
看着神父和触手们亲昵玩耍的样子，贝娜眼底的光变得有些黯淡。
她真的很羡慕神父这样，有朋友陪伴，还有可爱宠物点缀的人生。
相比之下，自己在修道院始终与人疏离，人缘并不好，过着齿轮般单调运转的日子。
莫兰似乎也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道：“没有人能完全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但等你们长大了，会有更多选择幸福的机会。”
“可是，幸福对我们这些孤儿来说，过于奢侈了，神父。”贝娜垂下眼眸。
“我的老师曾经告诉我，幸福就象是一个浮在空中的泡泡，很难察觉、保护。
甚至轻轻一戳，就可能彻底破碎。”
“所以，我们才要变得强大起来。”莫兰的语气坚定，他想要多给女孩一些希望。
“我也是一个孤儿，也曾经过着食不果腹、流浪的日子，我知道那很不容易。
我曾经在一本书里读到过一句话‘那些杀不死你的，终将使你变得强大’。”
贝娜听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伸手揉了揉“苹果派”柔软暖呼呼的脖子，小灰猫也发出低低的咕噜声，蹭着她的骼膊。
就在贝娜轻轻挠着袖子时，莫兰侧过头，觉察出一丝有别于小猫的血腥味。
他猛地伸手，握住了贝娜的手腕，将她的一段袖子撩起。
一道道青紫交错、挂着血痂的瘀痕，并排在原本细嫩瘦小的骼膊上。
“这是怎么回事？”莫兰变得严肃起来。
贝娜瞳孔收紧，慌乱地想要收回骼膊：“这这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
就在这时，草坪后面传来了女老师的呼喊：“贝娜，吃饭的时间到了，不要眈误神父的时间啦~”
莫兰抬眼，见贝娜不做回应，想要去质问女老师。
“神父我求求您了，不要说”
贝娜带着哭腔，用自己的全身力气，试图挽住神父的骼膊。
“这是虐待儿童，你知道吗？更何况是修道院。”莫兰压低声音。
“不神父，这都是我的错。
这只是某天我睡过头迟到了，老师们用戒尺教训了我一下而已，没有关系的。
就象是‘苹果派’一样，这些伤口都会过去的。”
贝娜的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拼了命地摇头。
“我我最近的表现很好，院长说再过几天，就可以参加净化仪式，那时候我就能成为一名见习修女了，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我没事的，神父，求求您了，我只需要再熬几天。”
贝娜说着，眼泪顺着面颊落下来，就赶紧擦去，努力勾起一个笑容。
莫兰并不太了解修道院的规则，他只知道，那样的伤痕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只有13岁的孩子身上。
“听着，贝娜。”趁着女老师还没有走过来，莫兰半蹲在女孩身边。
“我就在圣礼拜堂工作，我的名字是莫兰·安德森。
如果你真的遇到了不能解决的困难，就离开修道院来找我，记住了吗？
就象你说的那样，幸福是像泡泡一样脆弱的东西，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要努力守护好。
不要让属于你的泡泡破了，好吗？”
“恩我知道了，安德森神父，谢谢您今天做的一切。
如果我真的需要帮助，我一定会去找您的。”
说罢，贝娜松开了莫兰的手，朝着女老师的方向跑去了。
莫兰站在原地，望向贝娜的身影，望向白鸽修道院。
灰蒙蒙的天空，阴云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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