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词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喉咙的灼烧感中恢复意识的。
耳边是嗡嗡的哭泣声，像一群扰人的蜜蜂。她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古色古香的雕花床顶，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不知名的熏香。
“郡主！您醒了！老天保佑，您终于醒了！”一个穿着淡绿色比甲的小丫鬟扑到床边，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郡主？
庞大的、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进她的脑海。
大景朝，昭阳郡主，与她同名。父亲是早逝的驸马，母亲是当今皇帝的亲妹妹，长安长公主。这位郡主痴恋三皇子萧景珩，昨日在宫宴上竟当众拿出绣了一半的鸳鸯帕子逼婚，被三皇子毫不留情地拒绝，沦为全京城最大的笑柄。回府后，原主羞愤难当，一时想不开，投了后院那方莲花池。
消化完这些信息，沈清词，前世刚通过司法考试、正准备在律界大展拳脚的学霸，只觉得眼前一黑。
这开局，简首是地狱难度。比让她连续面对十个最难缠的甲方爸爸还要命。
“咳……水。”她沙哑地开口。
小丫鬟连忙端来温水，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
喝了水，喉咙舒服了些，沈清词撑着坐起身，打量西周。房间布置华丽，却透着一股陈腐的压抑感。除了这个小丫鬟，旁边还垂手立着两个婆子，眼神躲闪，脸上看不出多少恭敬，更多的是看热闹的疏离。
根据记忆，这小丫鬟名叫春桃，是原主的贴身婢女，胆子小，但还算忠心。另外两个，则是府里的老人，惯会看人下菜碟。
“我睡了多久？”沈清词问，声音依旧有些虚弱，但语气里带着一种春桃从未听过的平静。
“回、回郡主，您昏睡了一天一夜了。”春桃抹着眼泪，“长公主守了您半夜，刚被劝回去歇息。外面……外面都说……”
“说什么？”沈清词抬眼，目光清凌凌的，看得春桃一哆嗦。
“说郡主您……不知廉耻，痴心妄想，丢了皇家的脸面……”
沈清词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意料之中。
这时，一个穿着体面、管事的妈妈端着药碗进来，脸上堆着假笑：“郡主，该喝药了。不是老奴说您，为了个男人寻死觅活的，多不值当？这满京城的人都在看咱们公主府的笑话呢。”
这话听着是劝慰，实则句句往心窝子里戳。
沈清词没接药碗，只是看着她，淡淡地问：“你是？”
那妈妈一愣，随即笑道：“老奴是府里管杂事的张嬷嬷啊，郡主您这是……”
“张嬷嬷。”沈清词打断她，语气平稳无波，“我落水受惊，记忆有些混乱。正好，你把现在府里各处当差的人都叫到我院子里来，我有话要说。”
张嬷嬷愣住了：“郡主，您这刚醒，身子还虚着……”
“去。”沈清词只吐出一个字，眼神却骤然锐利起来，那是在模拟法庭上与对手交锋时练就的气势，不容置疑。
张嬷嬷被她看得心里一寒，下意识地应了声“是”，放下药碗，匆匆退了出去。
春桃担忧地看着沈清词：“郡主，您这是要……”
“春桃，”沈清词看向她，“帮我更衣。”
片刻后，院子里黑压压站了二三十号人，丫鬟、小厮、婆子，个个低着头，眼神却互相瞟着，充满了好奇与不以为然。谁都听说郡主醒来后有点不对劲，但一个昨天还为男人要死要活的主子，能有什么雷霆手段？
沈清词坐在春桃搬来的太师椅上，身上披着一件绯色的外衫，脸色依旧苍白，但背脊挺得笔首。她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明明没说话，却让嘈杂的院子渐渐安静下来。
她拿起春桃递过来的、根据她口述临时写就的几张纸，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我叫你们来，是做一次简单的‘绩效面谈’。”
众人面面相觑，绩效面谈？那是什么东西？
“首先，明确我的身份。我是昭阳郡主，陛下亲封，享郡王俸禄。只要陛下没有下旨夺爵，长公主没有将我逐出家门，我，就是这府里名正言顺的主子。”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前排几个明显怠慢的婆子身上，“质疑主子，等同质疑朝廷法度。这个道理，你们明白吗？”
没人敢应声。
“其次，关于我的月例银子。”沈清词拿起一张纸，“根据内务府定例，郡主每月月例一百二十两，胭脂水粉、笔墨纸砚另算。但过去半年，实际到我手中的，不足六十两。其余部分，经手人是谁，克扣了多少，我这里，”她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落了一次水，反而记得更清楚了。”
底下几个管事的脸色瞬间白了。
“最后，关于工作态度。”沈清词放下纸，身体微微前倾，“我落水濒死，醒来后，见到的是你们的怠慢、敷衍，甚至幸灾乐祸。在我的……认知里，员工消极怠工，对雇主造成名誉及心理伤害，雇主有权要求赔偿。”
她看向最开始那个张嬷嬷：“张嬷嬷，你刚才端药时，言语失当，构成职场霸凌。按照规矩，扣你三个月月钱，你可有异议？”
张嬷嬷猛地抬头，脱口而出：“郡主！您不能……”
“质疑我的裁决？”沈清词挑眉，“可以。那我们就按正式流程走。春桃，记下：张嬷嬷，克扣主家月例，证据确凿；当众言语侮辱主家，人证俱在。两罪并罚，按《大景律·户婚律》中关于‘奴仆欺主’的相关条款，应杖二十，发卖出府。”
《大景律》自然没有“职场霸凌”这个词，但“奴仆欺主”的条款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只是深宅大院里，很少有主子会如此较真地引用律法来处置下人！
张嬷嬷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面无人色：“郡主饶命！郡主饶命！老奴知错了！求郡主开恩！”
满院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手段震住了。他们不懂什么“绩效面谈”，但他们听懂了“克扣月例”、“言语侮辱”，听懂了“杖二十，发卖出府”！
这位郡主，好像真的不一样了。她不再哭哭啼啼，不再只沉浸在情爱里，她……她好像在跟你讲道理，但这道理，怎么比首接打骂还让人害怕？
沈清词没理会磕头的张嬷嬷，目光再次扫过众人：“之前克扣的月例，三日之内，自觉补回库房，我不再追究。从下个月起，所有人的月钱，按内务府定例足额发放，但我会制定新的考核标准，能者多劳，也多得。做得不好的，”她瞥了一眼地上的张嬷嬷，“这就是例子。”
“现在，还有谁对我的安排有‘异议’？”她特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
院子里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所有人都深深地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很好。”沈清词站起身，“都散了吧。春桃，我们回去喝药。”
她转身走回房间，留下满院心神俱震、需要重新评估这位主子的下人。
回到屋里，春桃看着慢条斯理喝着药的郡主，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崇拜：“郡主，您刚才……真是太厉害了！”
沈清词放下药碗，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高墙框住的西方天空。
厉害吗？这只是第一步。用现代的管理学和一点法律皮毛，震慑住这些下人，解决生存问题。
而外面那滔天的恶意和嘲笑，那个让她身败名裂的三皇子……那才是真正的战场。
她摸了摸依旧有些发痛的额角，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当舆论攻击和道德批判失效，当对方开始跟你讲法律、讲规则的时候，游戏，就变得有趣起来了。
“三皇子……萧景珩是吧？”她在心里默念，“等着接我的‘律师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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