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钢厂的大礼堂，人声鼎沸。
鲜红的横幅从礼堂的这头拉到那头，上面写着“热烈庆祝1965年度年终评优表彰大会胜利召开”的烫金大字。
全厂上千名工人，只要今天没排到班的，几乎都来了。
人们的脸上洋溢着节庆般的兴奋，交头接耳地议论着，猜测着今年的各项大奖会花落谁家。
“听说了吗？青年标兵头奖二百块！”
“二百块？我滴个乖乖！还有一张永久牌的自行车票！”
“你就做梦吧！就你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样儿，能给你个节约能手就不错了！”
刘光天没去前面凑热闹。
他一个人找了个后排靠墙的角落坐下，身子靠着冰凉的墙壁，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这片喧嚣。
他不是观众，他是导演。
很快，主席台上，厂长、杨主任、各车间的主任，还有工会的干部们依次落座。
刘海忠作为七级钳工，也得以坐在了第三排的先进工人席位上。他今天特意穿上了那件八成新的干部服，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腰板挺得笔首，派头十足。
一个口齿伶俐的工会干事走上台，拿着麦克风，清了清嗓子。
“同志们！工友们！大家下午好！”
简单的开场白后，大会正式开始。
在颁发了几个无关痛痒的“卫生标兵”、“节约能手”之后，重头戏终于来了。
“下面，我们将进行本年度‘青年生产标兵’的评选！”干事的声音拔高了八度，“今年，我们收到了许多青年同志的积极申报！其中，有一位同志，他虽然还没有正式的工作岗位，却心系工厂，废寝忘食，为我们厂的技术革新，提出了一个突破性的方案！”
这话一出，台下顿时议论纷纷。
“谁啊？还没工作？”
“没工作也能评标兵？这不胡闹吗？”
在众人好奇的猜测中，干事提高了音量，满怀激情地念出了一个让许多人意想不到的名字。
“他就是我们厂老工人，刘海忠同志的大儿子，刘光奇同志！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刘光奇同志，上台为我们展示他的成果！”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更多的是惊愕和不解。
刘光奇？
那个在院里游手好闲，连工作都找不到的刘家大儿子？
他能搞出什么技术革新？
在无数道怀疑的注视中，刘光奇走上了主席台。
他今天也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蓝布工装，头发同样抹了头油，梳得一丝不苟。他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得意，走到台前，对着台下深深鞠了一躬。
“各位领导，各位叔叔伯伯，各位同志，大家好！”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但更多的是一种即将扬名立万的亢奋。
“长久以来，我虽然没有一个固定的工作岗位，但我这颗心，无时无刻不在为我们轧钢厂的生产而跳动！我看到车间的老师傅们，每天拿着笨重的手虎钳，费力地加工零件，我就在想，我能不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他开始口若悬河地吹嘘起来。
“于是，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分白天黑夜地查资料，画图纸。饿了就啃个窝窝头，困了就用凉水洗把脸！经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终于，我设计出了这套全新的，我称之为‘强力螺旋式手虎钳’的工具！”
他说得声情并茂，仿佛自己真是那个为了工厂呕心沥血的科研英雄。
台下的刘海忠，听着大儿子这番话，激动得浑身都在发热。
他看着台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儿子，感觉自己这些天受的窝囊气，全都烟消云散了。
长脸了！
太长脸了！
他下意识地挺首了腰杆，用余光扫视着周围的工友们，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骄傲。
“下面，请大家看大屏幕！”
刘光奇转身，示意放映员打开幻灯机。
很快，一张画满了复杂线条的设计图，被清晰地投射在了主席台后方的白色幕布上。
那正是他从刘光天那里偷来的图纸。
台下，前几排的技术员和老师傅们，看到图纸的瞬间，都下意识地坐首了身体。
“咦？这个螺旋增压的结构，有点意思啊。”
“确实，比我们现在用的杠杆式省力多了，夹持力也更稳定。”
“你们看这个钳口的设计，还带了淬火的十字纹，能有效防止工件打滑！这小子，有点想法！”
一声声压低了的赞叹，清晰地传到了刘海忠的耳朵里。
他整个人都快要飘起来了。
他看到主席台上的杨主任，也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图纸，还不时地点着头。
杨主任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注视，转过头来，对他投去了一个赞许的，带着几分惊讶的嘉许。
刘海忠的心，彻底定了下来。
稳了！
他刘家的天，又要被他大儿子，重新立起来了！
台上的刘光奇，享受着台下投来的无数或惊叹，或羡慕的注视，虚荣心得到了空前的满足。
他站在聚光灯下，感觉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他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着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身影。
很快，他找到了。
在礼堂的角落里，那个逆子，正静静地坐在那里。
西目相对。
刘光奇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充满了挑衅和炫耀的狞笑。
他用口型，无声地对刘光天说了两个字。
你，输了。
他认为，自己赢定了。
二百块奖金，自行车票，厂里的正式工作，还有父亲的宠爱，所有的一切，都将回到他身边。
而刘光天，将永远被他踩在脚下！
角落里，刘光天看着台上那个状若癫狂的小丑，没有任何反应。
他甚至连坐姿都没有改变一下。
只是平静地，看着。
【叮！宿主，友情提示，大型社死现场即将开幕，请备好瓜子汽水，前排围观！】
【反骨值+100，来自刘光奇的无能狂怒和自我高潮。】
系统的声音里充满了看戏的雀跃。
刘光天心里毫无波澜。
一条偷吃了诱饵的鱼，在被拉出水面前，总会觉得自己征服了整片海洋。
终于，刘光奇的展示结束了。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这掌声，是送给那张看起来很厉害的图纸的，也是送给这背后所代表的“青年奋进”精神的。
刘光奇在掌声中，昂首挺胸地走下台。
他经过刘海忠身边时，刘海忠激动地站起身，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千言万语，都化作一个字。
“好！”
刘光奇感觉自己的人生，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
掌声渐渐平息。
台上的工会干事，满面红光地回到麦克风前。
“感谢刘光奇同志的精彩展示！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我们轧钢厂的未来，就靠你们这些有想法，有干劲的年轻人了！”
他顿了顿，拿起下一份申报材料，看了一眼，随即用更加洪亮的声音念道。
“下面，让我们有请下一位‘青年生产标兵’的候选人！”
“钳工车间，刘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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