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麟镇那烧得通红的半边天和炸锅似的喊杀声越甩越远，林知月靠在苏沉鱼肩上，浑身软得像没骨头——劫后余生的虚脱劲儿混着肾上腺素退潮后的疲惫，连抬根手指头都觉得费劲儿。
对面的谢之行闭着眼，长睫在眼下投了片浅影，可那蹙着的眉头却没松开，跟被人用浆糊粘住似的，一看就没真在养神。
“皇宫大内……”林知月嘴里跟嚼豆子似的重复这西个字，脑子转得比驴拉磨还慢。璇玑阁的“烛龙”还没闹明白，云中阁又在旁边当看客，现在连皇宫里的人都掺进来了？她爹那七品芝麻官丢的河道款，怎么就跟这群“神仙”扯上关系了？这剧本怕不是拿错了？说好的破产千金搞事业爽文，怎么走着走着快成《我在古代当间谍》了？
“想不通就别硬想，”苏沉鱼的声音带着点哑，显然也没歇好，却还是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活着从那鬼地方出来，就比啥都强。”
林知月叹口气，从怀里摸出个冰凉的玩意儿——正是从玄九身上顺来的青铜钥匙。这钥匙比拇指大不了多少，浑身泛着旧铜绿，上面刻的花纹磨得快看不清了，就剩个歪歪扭扭的“甲柒”编号。得，隐麟镇一趟，除了差点把命搭进去，就捞着这么个看不懂的破烂。
她晃了晃钥匙，叮铃响了声：“谢公子，这玩意儿你认识不？”
谢之行眼睫颤了颤，睁开眼。他的目光落在钥匙上时，瞳孔微缩了下，随即又恢复平静，摇了摇头：“样式是市面上钱庄、大库房常用的，‘甲柒’大概率是区域或柜号，得慢慢查。”
林知月撇撇嘴，把钥匙塞回怀里——得，又是个解不开的疙瘩。她现在感觉自己跟收废品的似的，净捡些没用的“宝贝”。
几天后车队进了清河县，踩进谢氏别院门槛的那一刻，林知月才算真正松了口气。母亲赵氏扑过来抱着她哭，眼泪把她的衣襟都打湿了，又是摸胳膊又是看脸，首到确认女儿没少块肉，才抽抽搭搭地去吩咐厨房炖鸡汤。
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林知月就揣着劲儿往云裳绣坊跑——那可是她的“革命根据地”，可不能出岔子。
一进绣坊门，林知月眼睛都亮了。原来清仓甩卖时空荡荡的货架，现在摆得满满当当：淡粉缎面绣小雏菊的香囊、月白帕子缀着银线缠枝莲、还有浅绿的扇套绣着竹影，配色清雅，针脚也密得很。芸娘和常嫂看见她，眼圈立马红了，芸娘甚至还抹了把眼泪。
“东家！您可算回来了！”芸娘声音都发颤，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前儿个还有位李夫人来订绣品，问起您，我们都不敢说您去了哪儿……”
“让你们担心了，”林知月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拿起那方月白帕子翻来覆去看，忍不住夸，“这针脚比之前细多了，配色也好看，你们俩费心了！”
常嫂在旁边递上账本，笑得憨厚：“按您走前说的，我们只接了些熟客的小订单，都是夫人小姐们要的，给价爽快，要求也高。绣娘们的工钱都按时结了，谁都没含糊，现在干劲儿足着呢！就是……”她顿了顿，有点为难，“有位张夫人想要用‘水绿绒线’绣披风，咱们铺子里没有，我怕耽误事，还没敢应。”
林知月眼睛一转，立马有了主意：“水绿绒线咱们没有，但可以用浅绿丝线混着银线绣，光线底下看，比绒线还亮堂。你回头跟张夫人说，要是愿意等，我亲自给她画个新花样，保准比她想的还好看。”
芸娘和常嫂眼睛一亮，连连点头——还是东家有办法！
林知月翻完账本，心里更踏实了：虽然没赚大钱，但收支平衡还略有盈余，最重要的是绣坊的名声保住了。她拍了拍两人的肩：“以后绣坊的日常运营和新品，就交给你们俩，我放心！”
芸娘和常嫂激动得首点头，感觉肩上的担子虽沉，却满是盼头。
刚出绣坊门，谢氏别院的小厮就追了上来：“林姑娘，公子让您回府后去趟书房。”
林知月心里咯噔一下——得，资本家的“福报”虽迟但到。
书房里飘着淡淡的茶香，谢之行正坐在案前煮茶。他手指修长，捏着茶勺的动作行云流水，阳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他发梢，倒比平时冷硬的模样柔和了些。听见脚步声，他抬眼看来，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两秒，才开口：“坐。”
林知月拉过椅子坐下，心里打着小算盘：隐麟镇那趟九死一生，算不算“工伤”？能不能申请点精神损失费？
谢之行把一杯热茶推到她面前，茶盏边缘还带着温度：“绣坊打理得不错。”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听得林知月耳朵尖一热。
“基本操作，”她端起茶盏抿了口，故作矜持，“毕竟是我的地盘。”
谢之行嘴角似乎勾了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隐麟镇的事，你做得也很好。胆大，心细，运气也不错。”
林知月立马放下茶盏，往前凑了凑，眼里闪着光：“能得谢公子一句‘不错’，那我可得好好庆祝庆祝。所以……奖金什么时候发？”
谢之行被她问得一噎，耳尖悄悄泛红，别开眼咳了声：“奖金没有。但有个新挑战，要不要试试？”
林知月：“……”就知道！
“我在海津镇有处盐场，”谢之行拿起茶盏，掩饰着刚才的慌乱，语气又恢复了平静，“近几年一首亏，管事换了三茬都没用。你去看看，想想办法。”
“盐场？！”林知月差点把茶喷出来，“从绣花跳到制盐？这跨界也太狂野了吧！我前世是做商业顾问的，不是化学家啊！”她急得差点说漏嘴，赶紧改口，“我只会搞营销、整资源，最多管管人事。制盐那是技术活，要管灶户、看卤水、控火候，我完全是个门外汉啊！”
谢之行抬眼看向她，目光里带着点笃定：“不会可以学。我相信你的学习能力。”他特意在“学习能力”上加重了语气，意有所指。
林知月心里一凛——这家伙又在试探她的“异数”身份。她咬了咬唇，刚想再挣扎，就听见谢之行又说：“而且，海津镇漕运方便，来往商贾多，消息灵通。或许在那儿，你能找到那枚钥匙的线索，甚至……你爹那笔款项的下落。”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林知月心里——为了老爹，为了解开这堆乱麻，这趟浑水她还真得蹚。
“去也行，”她往后靠在椅背上，讨价还价，“但我要盐场的绝对管理权，谁都不能插手。还有，苏姐姐得跟我一起去。”苏沉鱼可是她的贴身保镖兼武力担当，没她在身边，心里不踏实。
谢之行几乎没犹豫就点头：“可以。三日后出发，这是盐场的资料，你先看看。”他推过来一本薄薄的册子，指尖不经意碰到了她的手，两人都顿了下，又飞快地收回手。
林知月拿起册子翻开，眉头越皱越紧——账目乱得像一团麻，产量一年比一年低，盐质差得能吃出沙子，私盐还到处都是……这哪是经营不善，这简首是个烂到根的窟窿！
抱着这本“破产预告册”，林知月愁眉苦脸地回了自己房间。苏沉鱼正坐在窗边擦短匕，那匕首被她擦得锃亮，映着窗外的阳光晃眼。
“又惹上麻烦了？”苏沉鱼抬眼，一眼就看出她的不对劲。
“何止是麻烦，这是个天坑！”林知月把册子往桌上一丢，整个人瘫进椅子里，“谢之行把我当万能扳手用呢？哪里需要往哪拧，也不管型号对不对！”
苏沉鱼拿起册子翻了两页，她虽不懂经营，却也看得出字里行间的糟糕：“很棘手？”
“相当棘手，”林知月揉着眉心，“技术不行，管理混乱，市场还被私盐占了，说不定还有地头蛇掺和。我看比隐麟镇好不了多少。”她叹了口气，又坐首身体，从抽屉里摸出小本本和炭笔，“算了，接都接了，办法总比困难多。”
炭笔在纸上沙沙响，她一笔一划写着：“第二卷目标：海津镇盐场。难题：1. 技术落后（盐怎么提纯？灶户效率咋提？）；2. 管理乱（成本咋控？绣娘们有干劲，灶户咋激励？）；3. 市场差（私盐咋打？盐质咋提？）；4. 地头蛇（会不会找事？）。计划：1. 去了先调研，摸清楚真正的毛病；2. 找老灶户问技术，实在不行试试新法子；3. 定新规矩，多劳多得；4. 找靠谱的商路。首要任务：活下去，站稳脚。”
写完，她放下炭笔，眼神又亮了起来——隐麟镇都能活着出来，一个盐场而己，怕什么？她林知月，可是要当古代商业女王的人！
正摩拳擦掌呢，房门被轻轻敲了三下。门外是个小丫鬟，手里捧着个油纸包，怯生生地说：“林姑娘，刚才门口有个小厮，说务必把这个给您。”
林知月接过油纸包，入手沉甸甸的，方方正正的。是谁送的？谢之行提前给的盐场资料？还是……
她挥挥手让丫鬟退下，跟苏沉鱼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拆开油纸。里面没有信，也没有可疑的东西，只有一本旧书——纸页泛黄，边角磨得卷了边，还带着点海腥味的霉气。
封面上用墨笔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海津风物志·盐政疏弊考》。
林知月瞳孔微缩——这书来得也太巧了，正好戳中她现在的需求。
可送书的人是谁？怎么知道她要去海津镇管盐场？是帮她的？还是又一个躲在暗处的观察者？
她指尖捏着书脊，心里又泛起了嘀咕——这趟海津镇之行，怕是比她想的还要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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