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
铅灰色的天压得很低，雪花簌簌落在冷宫的琉璃瓦上，融化成黑水，沿着墙缝蜿蜒而下，像一道道凝固的血痕。沈清辞扶着萧景琰，站在老皇帝寝殿的门外，鼻尖萦绕着一股腐朽的霉味——这里曾是权倾天下的帝王居所，如今只剩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和满地破碎的药碗。
“陛下，摄政皇后求见。”守宫的老太监尖着嗓子通报，语气里没有丝毫敬畏。
殿内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夹杂着瓷器碎裂的脆响：“让她滚…朕没有这样的皇后…”
沈清辞推门而入。老皇帝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龙袍，蜷缩在冰冷的龙床上，头发散乱如草，脸上布满皱纹，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的威严？他的床边，放着一个青铜香炉，里面插着三支将熄的残香——是祭祀用的“往生香”，据说能让死者魂归故里。
“外祖父苏鸿的通敌密信，真迹在哪？”沈清辞开门见山，将梅花簪放在床前的矮几上。
老皇帝的目光落在梅花簪上，瞳孔骤然收缩，像见了鬼一般：“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母亲留给我的。”沈清辞逼近一步，声音冰冷，“永熙七年，你与毒心阁勾结，伪造密信构陷外祖父，又怕他泄密，在狱中用‘蚀骨散’将他毒杀。我母亲发现真相，被你灭口；萧景琰母妃想为苏家翻案，被你用慢性毒害死；苏墨为复仇建立毒心阁，最终却成了你的棋子…我说的对吗？”
老皇帝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突然狂笑，笑声凄厉如夜枭：“棋子？苏鸿才是最大的棋子！他以为自己是先帝的忠臣，却不知先帝早就想削藩，借他的‘通敌’罪名，除掉手握兵权的苏家！朕不过是…替先帝完成未竟之事！”
沈清辞和萧景琰同时愣住。先帝？外祖父的构陷，竟牵扯到先帝？
“先帝为何要削藩？”萧景琰的声音紧绷，他从未听过这段秘辛。
“因为苏家手握漠北十万铁骑，功高震主！”老皇帝的眼中迸发出疯狂的光芒，“先帝晚年常说，‘苏鸿不死，大靖难安’！朕不过是顺水推舟，给了苏家一个‘通敌’的罪名，既除了心腹大患，又能安抚朝臣…何乐而不为？”
“所以毒心阁…”
“毒心阁是先帝留给朕的暗棋！”老皇帝打断沈清辞，语气带着炫耀，“苏墨？他不过是朕养的一条狗！让他以为自己在复仇，实则替朕铲除异己！包括你母亲，包括景琰的母妃…她们都是阻碍朕登基的绊脚石！”
沈清辞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滴在梅花簪上。原来如此，原来她和苏墨、和萧景琰，都只是先帝和老皇帝棋盘上的棋子！母亲的死，外祖父的冤屈，萧景琰母妃的难产…全都是帝王权术的牺牲品！
“那封真迹呢？”萧景琰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他的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若不是沈清辞按住他的手腕，他恐怕早己拔剑刺向这个疯狂的老人。
老皇帝的目光扫过两人紧握的手，突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真迹…在一个你们永远找不到的地方。但朕可以告诉你们，那上面不仅有苏鸿与敌国的往来，还有…先帝的亲笔批注。”
先帝的亲笔批注！沈清辞的心猛地一沉。若真迹曝光，不仅苏家百年清名毁于一旦，连先帝的圣德都会蒙上污点，新朝的合法性将荡然无存！
“你想怎样？”沈清辞的声音冰冷。
“放朕出去。”老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贪婪，“恢复朕的帝位，朕就告诉你真迹在哪。否则，你们就等着苏家旧案引爆朝堂，让景琰刚坐上的龙椅，摔得粉身碎骨！”
萧景琰的脸色铁青，正要开口，却被沈清辞拦住。她蹲下身，与老皇帝平视，眼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你以为我们会信你？就算放你出去，你会交出真迹吗？”
老皇帝的笑容僵在脸上。
“其实你根本不知道真迹在哪，对不对？”沈清辞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彻骨的寒意，“先帝早就防着你，将真迹交给了别人。你之所以敢说这话，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等你的旧部来救你。”
老皇帝的瞳孔骤缩，像是被戳中了痛处。
沈清辞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里面是毒医老怪特制的“吐真散”：“要么说出你知道的一切，要么喝了它，让我们听听你的真心话。”
老皇帝看着瓷瓶，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他知道沈清辞的手段，当年萧景渊、太后，皆是败在她手中。
“好…我说…”老皇帝的声音颤抖，“真迹…真迹被先帝交给了…当今的镇国公，魏渊！”
镇国公魏渊！沈清辞和萧景琰同时倒吸一口凉气。魏渊是先帝的托孤重臣，手握京畿卫戍营兵权，也是新朝唯一敢公开反对彻查苏鸿旧案的人！
“先帝为何要将真迹给他？”萧景琰追问。
“因为魏渊是…先帝的私生子！”老皇帝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听不见，“先帝怕朕登基后清算魏家，才让魏渊握着真迹，作为保命符…若朕敢动他，他便曝光真迹，让大靖皇室颜面扫地！”
沈清辞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镇国公魏渊，那个平日里道貌岸然、以“忠君爱国”自居的老臣，竟是先帝的私生子？这盘棋，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
“魏渊…他知道苏鸿是卧底吗？”沈清辞的声音带着最后一丝希望。
老皇帝却摇了摇头，眼中带着嘲讽：“他只知道真迹能威胁皇室，却不知里面的内容…先帝从未告诉他苏鸿的真实身份。”
也就是说，魏渊很可能会为了自保，随时曝光真迹，哪怕这会毁掉苏家，毁掉先帝的圣德，毁掉整个大靖！
“多谢陛下告知。”沈清辞收起瓷瓶，扶着萧景琰转身，“挽月，送陛下‘上路’吧。”
挽月从门外走进，手中端着一碗汤药——里面是“安乐散”，能让人无痛苦地死去。老皇帝看着汤药，突然凄厉地尖叫：“沈清辞！你不能杀朕！朕是你外祖父的‘恩人’！当年若不是朕，苏家早就满门抄斩了！”
沈清辞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她知道老皇帝说的是实话，当年先帝本想株连苏家，是老皇帝以“苏家尚有幼孤”为由，保住了沈家。可这份“恩情”，早己被他后来的杀戮消磨殆尽。
“送陛下一程。”她的声音平静无波。
殿内传来碗碟落地的声音，随即归于沉寂。沈清辞扶着萧景琰走出冷宫，雪花落在他们的肩头，瞬间融化，像一场无声的哀悼。
“魏渊手握兵权，又有真迹在手，我们该怎么办？”萧景琰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他的右腿又开始渗血，染红了玄色的龙袍。
沈清辞望着远处镇国公府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与冷宫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她想起苏鸿行军笔记中记载的一句话：“欲破棋局，先执棋心。”
“我们要主动出击。”沈清辞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明日早朝，我要在百官面前，提出彻查苏鸿旧案。”
萧景琰惊讶地看着她：“你疯了？魏渊若狗急跳墙，曝光真迹怎么办？”
“他不会。”沈清辞握紧梅花簪，“魏渊想要的是权力，不是同归于尽。我们逼他交出真迹，否则，就让他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她顿了顿，看向萧景琰苍白的脸，声音柔和了几分：“景琰，你信我吗？”
萧景琰看着她眼中的坚定，想起三年前落马坡她设计他坠马时的狠戾，想起政变中她冲向刑场的决绝，想起此刻她指尖的温度——他从未真正看透她，却又忍不住一次次相信她。
“我信你。”他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汗与她的血混在一起，“但你要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我。”
沈清辞的心脏猛地一颤，正要开口，却听见身后传来秦风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陛下！娘娘！镇国公府…镇国公府的卫队包围了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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