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滴血
它从顾天昊煞白的嘴角缓缓渗出，殷红、粘稠，像一颗有生命的、恶意的种子。它挣脱了嘴唇的束缚，沿着苍白的下颌，开始了一场缓慢而执着的滑落。
它的轨迹，清晰地烙印在数千双凝固的瞳孔之中。
时间，仿佛被这滴血的重量给拖慢了。演武场上那被拳风搅得沸沸扬扬的烟尘，似乎都在这一刻静止，悬浮在空中，构成了一幅巨大而荒诞的静物画。
画的中央，是两个人。
一个，青衣依旧，负手而立，神情淡漠得像是置身事外的看客。
另一个，衣衫凌乱，嘴角挂血，那张曾经写满嚣张与狂傲的脸，此刻只剩下一种被抽干了灵魂的、茫然的空白。
“你的手腕，用错了力。”
那句话，如同一道来自九幽的魔咒，仍在顾天昊的耳边嗡嗡作响。每一个字，都化作了一柄无形的冰锥，刺入他的脑海，搅碎了他引以为傲的一切。
手腕……用错了力？
多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就好像一位德高望重的宗师，在随意指点一个刚刚入门的蒙童。
可他不是蒙童！他是顾家年轻一辈最耀眼的天才！奔雷拳是他修炼了近十年的看家本领，是他自信的根基，是他身份的象征！
怎么可能……会错？
那股倒冲回体内的暗劲，此刻依然在他五脏六腑间肆虐，像无数条噬骨的毒虫，啃食着他的生机与骄傲。手腕处传来的，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更可怕的麻木，仿佛那条手臂己经不再属于自己。
他输了？
不。
这比输，要可怕一万倍！
这是一种彻底的、从根源上的否定！
顾长夜那两招，根本不是在战斗，而是在……“批改”！他像一个冷酷的教习，用最首接、最羞辱的方式，指出了他这份得意答卷上，两个最致命的、用红叉标注出来的错误！
第一个错误，是“罩门”。
第二个错误，是“发力节点”。
全都是奔雷拳最核心、最隐秘的精髓所在！
顾天昊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那块坚硬、完整、由“天才”二字构筑的基石，正在从内部崩裂。
咔嚓……
一道细微的裂痕，出现了。
他不信！他不能信！
一个丹田破碎、本源被废的废物，怎么可能拥有如此恐怖的眼界？！
这不合常理！这颠覆了铁律！
顾天昊的眼神开始变得涣散，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向着高台之上望去。他像一个溺水的人，疯狂地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想从爷爷，从家主，从那些长老们的脸上，看到一丝解释，哪怕是愤怒的斥责也好！
然而，他只看到了一片石化的、呆滞的海洋。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自己的爷爷，大长老顾万山，那个永远运筹帷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老人，此刻像一尊泥塑的雕像，僵硬地保持着身体前倾的姿态。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里，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震惊与……恐惧？
恐惧！
顾天昊的心，猛地向下一沉，仿佛坠入了无底的冰窟。
连爷爷都感到了恐惧？！
他又看到了家主顾远山，那位深不可测的家主，手中的茶杯己然化为齑粉，明眸聚焦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茶水顺着指缝滴落，他却浑然不觉。
他又看到了宾客席上，林家家主那骇然失色的脸，看到了青阳城各方势力的代表，一个个如见鬼魅的神情。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林淑影的身上。
那个他梦寐以求的女人，那个曾经对他不屑一顾、清冷如雪的天之骄女，此刻，正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惊悸、困惑、震撼的复杂眼神，死死地盯着……擂台上的顾长夜！
那一瞬间，顾天昊的世界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他心中那道刚刚出现的裂痕，被这无声的一幕，狠狠地撕裂开来！
咔嚓！咔嚓！咔嚓——！
无数道狰狞的裂痕，瞬间爬满了他的整个心神！他引以为傲的天赋，他赖以为生的背景，他对未来的所有期许，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
原来，不是幻觉。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原来，在所有人眼中，他顾天昊，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不自量力的笑话！
“嗬……嗬……”
顾天昊的喉咙里，发出了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声。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重新看向那个近在咫尺，却又遥远得仿佛在另一个世界的青衣少年。
顾长夜依旧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无波无澜。
那眼神里，没有嘲讽，没有怜悯，没有胜利的喜悦。
什么都没有。
那是一种纯粹的、漠视一切的平静。就像神明俯瞰着脚下挣扎的蝼蚁，蝼蚁的一切喜怒哀乐、生死存亡，都无法在神明的心湖中，激起哪怕一丝涟た的涟漪。
正是这种平静，成了压垮顾天昊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宁愿看到顾长夜的嘲笑，宁愿看到他的羞辱！那至少证明，自己还被当成一个“对手”来看待！
可现在，他什么都不是！
“不……”
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不敢置信。
“这不可能……”
那滴血，终于完成了它的旅程，从他的下巴尖端滴落，砸在布满裂痕的青石擂台上，溅开一朵微不可见的、凄厉的血花。
“这不可能！！！”
极致的恐惧与屈辱，终于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化作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响彻了整个死寂的演武场！
顾天昊的双眼瞬间被血丝爬满，状若疯魔！
“你这个废物……你明明丹田己碎，本源己废！你怎么可能看穿我的奔雷拳？！这不可能！！”
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做着最后、也是最徒劳的挣扎。
“是妖术！一定是妖术！你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妖法！”
面对他彻底崩溃的指控，顾长夜的眼神中，终于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意外。
而是一种淡淡的，仿佛看到了蒙童朽木不可雕也的……失望。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那怜悯的眼神，比任何刀剑都更加伤人。
“既然你看不懂……”
他薄唇轻启，声音平淡，却像最终的审判之锤，轰然落下。
“那这第三招，就让你死个明白。”
话音未落。
顾长夜，重生归来之后，第一次，主动地，向着他的敌人，迈开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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