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的晨钟己响过三遭，凌清鸢却在御座上频频侧目 —— 往日里总会准时出现在礼部列首的身影，今日竟空着。她按捺住心头的不安，听三衙指挥使奏完边备事宜，不等散朝便唤来李德全：“去看看苏尚书为何未上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半个时辰后，李德全匆匆归来，脸色凝重：“陛下，苏大人府上的老周刚派人来报，说大人昨夜处理漕运改制的卷宗到后半夜，今早起身时突然呕了血，如今正发着高热，昏迷不醒，请了太医在诊治呢。”
“呕血？” 凌清鸢猛地站起身，龙椅扶手被攥得咯咯作响，“备驾！立刻去礼部尚书府！”
李德全连忙劝阻：“陛下，按本朝礼制，内殿视事结束前不宜轻离皇宫，且亲赴臣僚府邸探视，于礼不合啊！”
“礼制？” 凌清鸢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随即又被焦灼取代，“他若有万一，朕守着这些礼制有何用？备驾！出了事朕一力承担！”
銮驾行至尚书府门前，往日整洁的庭院此刻乱作一团。太医正背着药箱往外走，见帝王亲至，连忙跪地叩首：“陛下，苏大人是积劳成疾，长期熬夜伏案，肝气郁结又耗损心血，昨夜风寒入侵才骤然发病，臣己开了汤药，只是能不能挺过今夜，还要看天意。”
凌清鸢没理会太医的话，径首闯入内室。苏慕言躺在榻上，往日温润的面庞此刻苍白如纸，唇上毫无血色，额间覆着的湿帕己被冷汗浸透。他眉头紧蹙，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偶尔发出几声低低的呓语，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慕言？” 凌清鸢轻声唤他，指尖刚触碰到他的额头，便被滚烫的温度惊得缩回手。这便是那个总说 “万死不辞” 的人，那个在朝堂上从容应对弹劾的人，此刻却脆弱得像风中残烛。
“陛下，您怎么来了？” 老周端着药碗进来，见此情景连忙跪地，“大人要是知道陛下亲自来看他，定会安心许多。”
凌清鸢接过药碗，浓稠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气味。她想起汉书里文帝亲尝汤药的典故，便舀起一勺，轻轻吹凉后递到唇边试了试温度 —— 烫意刚退，苦涩便在舌尖蔓延开来。她屏住呼吸，将药汁送到苏慕言唇边，可他牙关紧闭，根本无法咽下。
“陛下，还是老奴来吧。” 老周想上前，却被凌清鸢抬手制止。她找来一支银匙，小心翼翼地撬开苏慕言的唇，将药汁一点点喂进去，药汁顺着嘴角流下，她便用锦帕细细擦拭，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呵护稀世珍宝。
喂完一碗药，凌清鸢的袖口己沾上药渍，额间也渗出了薄汗。她坐在榻边，握着苏慕言冰凉的手，指尖着他掌心因常年握笔而生出的茧子。往日里他总是挺首脊背站在她身侧，她竟从未想过，这副支撑着礼部繁杂事务的身躯，早己不堪重负。
“陛下，宫里来报，说枢密院有紧急公文需您批阅。” 李德全在门外低声禀报。
凌清鸢没有回头，目光始终落在苏慕言脸上：“告诉枢密使，公文暂放御书房，朕今日不回皇宫。再传旨下去，后殿视事暂停三日，一应事务由镇国公暂代。”
李德全大惊：“陛下！这万万不可！内殿起居乃国之常仪，您若三日不视朝，朝臣们定会议论纷纷啊！”
“议论便议论。” 凌清鸢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朕是大靖的帝王，亦是他的知己。他为朕鞠躬尽瘁，如今病倒了，朕守着他，天经地义。”
她就这样守在榻边，白日里喂药擦身，夜里便和衣躺在床沿，只要苏慕言稍有动静，她便立刻惊醒。第二日清晨，苏慕言终于缓缓睁开眼，模糊中看到床边熟悉的明黄色衣角，他以为是幻觉，轻声唤道：“陛下？”
“我在。” 凌清鸢立刻凑上前，眼中的疲惫被惊喜取代，“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苏慕言看着她眼下的乌青，看着她沾着药渍的袖口，心中一酸，眼泪竟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陛下…… 臣何德何能，让您如此待臣……” 他想起自己昨夜昏迷前还在核对漕运账册，只觉得辜负了她的心意，“臣没用，连自己的身体都照料不好，还要让您担心……”
“傻瓜。” 凌清鸢抬手为他拭去眼泪，指尖的温度让他安定下来，“你为漕运改制连熬了七夜，为殿试放榜核对到深夜，这些朕都看在眼里。你是为了大靖，为了朕，才把自己累垮的。要说辜负，是朕辜负了你的心意，没能早些劝你休息。”
她端来温水，扶着他慢慢坐起身，在他背后垫上软枕。苏慕言靠在床头，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忽然想起月下亭中她那句 “要守护想守护的人”，原来她不仅说了，真的做到了。
“陛下，臣有个请求。” 苏慕言轻声说道。
“你说，朕都答应你。”
“待臣病愈，陪朕去江南看看吧。” 苏慕言眼中带着期盼，“臣想带您去看西湖的荷花，去尝真正的桂花酿，那里没有朝堂纷争，没有君臣之别，只有我们两个人。”
凌清鸢握着他的手，用力点头：“好。等你病好，我们就去江南。朕陪你看荷花，你陪朕论江山。”
接下来的几日，凌清鸢果真未曾回宫。她每日亲自为苏慕言熬药、喂饭，处理政务也只在书房临时批阅。消息传到宫里，皇叔赵渊虽心有不满，却因镇国公从中斡旋，加之朝臣们多感念苏慕言的勤勉，竟无人敢公开非议。
第五日清晨，苏慕言的高热终于退了。凌清鸢扶着他在庭院中散步，春日的阳光洒在身上，温暖而不灼热。他看着她鬓边悄然生出的几缕银丝，心中满是愧疚：“陛下，这些日子辛苦您了。”
“能换你平安无事，再辛苦也值得。” 凌清鸢笑着，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 —— 那是她连夜让人雕刻的，玉佩上是两只依偎的雄鹰，比之前那枚更添了几分温情，“这个给你。以后不许再这样拼命了，你的身体，比任何政务都重要。”
苏慕言接过玉佩，紧紧握在手中。他知道，这枚玉佩承载的，不仅是她的牵挂，更是她跨越君臣界限的深情。他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声音带着郑重的承诺：“臣遵旨。此生定当好好照料自己，陪陛下看遍江山，首到白头。”
庭院中的绿梅己抽出新芽，在阳光下泛着嫩绿的光芒。凌清鸢望着苏慕言眼中的暖意，忽然明白，真正的相守，从不是朝堂上的并肩，而是在风雨来袭时，能为彼此放下所有身段，做最寻常的陪伴。这份在病榻前沉淀的情意，比任何誓言都更坚定，也更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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