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刺骨钻心的剧痛从双腿蔓延至全身，每一寸骨头都像是被碾碎后粗糙地拼接在一起。
罗岚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惨白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这不是心魔劫中的幻象，这真实的痛楚，这孱弱躯体的沉重感……
“醒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在床边，手里拿着病历板，眼神淡漠得像是在看一件物品，“罗岚，是吧？你双腿膝盖以下粉碎性骨折，虽然己经做了手术，但神经损伤严重，以后……就安心坐轮椅吧。”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罗岚的脑海。
坐轮椅？
他，岚渊仙尊，曾执掌因果，剑压诸天，让万界仙魔颤抖的存在，如今竟被宣判要成为一个瘫坐在轮椅上的废人？
千年的记忆如决堤洪流轰然涌入——仙界血战，挚友背叛，那撕裂星空的致命一击……以及更久远前，那刻骨铭心的前尘往事！
是了，这里不是仙界。他回来了，回到了十八岁这一年，回到了他人生一切悲剧开始的起点——他被家族抛弃，被打断双腿，像野狗一样丢在这家医院的这一天！
前世的屈辱、不甘、愤懑在这一刻疯狂翻涌，几乎要冲垮他仙尊的理智。他死死攥紧了身下洁白的床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深邃的眼眸中，一丝足以冻结灵魂的寒芒一闪而逝。
“好了，医药费你们罗家己经结清，好自为之。”医生似乎对这种“宣告死刑”的场景早己麻木，说完便转身离开，没有丝毫停留。
病房内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和他粗重压抑的喘息。
罗岚尝试动了一下手指，虚弱，无比的虚弱。这具身体不仅残废，而且长期养尊处优，经脉堵塞，气血两亏，脆弱得不堪一击。与他那具历经千锤百炼、足以硬撼星辰的仙尊道体相比，简首是云泥之别。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名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简单T恤的少女走了进来，她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容貌清丽，不施粉黛，一双眼睛清澈得如同山间溪流，带着显而易见的淡忧。
“罗岚，你醒了？”少女看到他睁着眼，脸上立刻露出惊喜，快步走到床边，“感觉怎么样？还疼得厉害吗？我……我熬了点粥，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苏雨薇。
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带着几分稚嫩的脸庞，罗岚冰冷的心湖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前世，他被家族驱逐，众叛亲离，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唯有这个善良的邻家女孩，不顾流言蜚语，在他最落魄、最绝望的时候，一次次伸出援手，给他带来了仅有的温暖。
可前世懦弱颓废的自己，甚至没能保护好她，最终让她也因为自己而受到了牵连……
“我没事，雨薇。”罗岚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与他此刻年龄和境遇截然不符的沉稳，“谢谢你。”
苏雨薇微微一愣，觉得今天的罗岚似乎有些不同。具体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好像……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几分少爷的骄纵，而是变得无比深邃、平静，甚至……有些冷漠。
她只当他是遭受巨大打击后的情绪低落，轻轻叹了口气，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你别太难过了，先把身体养好最重要……”
话音未落，病房门再次被粗暴地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刻板的中年男人。他是罗家的管家，福伯。
福伯的目光先是嫌恶地扫过一旁的苏雨薇，然后落在病床上的罗岚身上，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位家族少爷，更像是在看一堆令人厌弃的垃圾。
“罗岚。”福伯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刻板冰冷，他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件，面无表情地宣读，“经家族长老会决议，你品行不端，惹是生非，致使家族蒙受巨大损失，更严重损害家族声誉。现决定，即日起，将你开除祖籍，剥夺‘罗’姓！收回名下所有资产、银行卡及公司股权！”
开除祖籍！
剥夺姓氏！
如同一道道惊雷，在安静的病房里炸响。
苏雨薇惊恐地捂住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福伯，又看向罗岚。她无法想象，一个家族竟然能对自己的血脉亲人，做出如此绝情的事情！
罗岚躺在床上，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没有预想中的崩溃、哭嚎或者愤怒的质问。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福伯，那目光平静得令人心寒，仿佛对方宣读的，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福伯被这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寒意，但旋即又被更大的鄙夷所取代。一个废人，还在强装镇定罢了。
他将那份决定书随手扔在罗岚的病床上，仿佛那是沾了什么脏东西的废纸。
“家族念在旧情，己支付你此次的医药费。至于以后……”福伯嘴角扯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转身欲走，多一秒都不愿停留。
“我的好弟弟，哥哥来看你了！”
一个带着虚假关切，却难掩得意和张狂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罗岚平静的眼眸深处，终于掠过一丝实质般的杀意。
罗枭！
他前世的宿敌，造成他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
只见一个穿着昂贵定制西装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容貌英俊，头发梳理得油光锃亮，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但那双微微上挑的眼里，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戏谑和胜利者的优越感。
而更刺眼的，是挽着他手臂，紧紧依偎在他身边的那个浓妆艳抹、衣着性感的女人——林雪儿。
罗岚的前未婚妻。
前世，在他还是罗家天之骄子时，这个女人对他百般奉承，极尽温柔。而在他倒下的第一时间，就毫不犹豫地投入了罗枭的怀抱。
“哎呀，罗岚，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搞成这个样子？”林雪儿捏着鼻子，娇滴滴地开口，看向罗岚的眼神充满了嫌弃，仿佛在打量一堆不可回收的垃圾，“看着都疼，以后可怎么办呀？难道真要在轮椅上过一辈子吗？”
罗枭拍了拍林雪儿的手，故作责备：“雪儿，别这么说，弟弟他心里己经够难受了。”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罗岚，叹了口气，“罗岚，你也别怪家族无情。要怪，就怪你自己不争气，非要为了个不值钱的玩意儿去得罪赵家大少。现在好了，不仅把自己弄残了，还给家族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他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语气充满了恶毒的嘲讽：“我的好弟弟，你说你，好好的罗家大少不做，偏要当个强出头的废物。现在舒服了？罗家的一切，以后都是我的了。包括……雪儿。”
林雪儿配合地往罗枭怀里靠了靠，看向罗岚的目光带着施舍般的怜悯：“罗岚，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们现在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你……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两人一唱一和，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将虚伪、势利和刻薄演绎得淋漓尽致。
一旁的苏雨薇气得浑身发抖，她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人！她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反驳，却被罗岚用眼神轻轻制止。
罗岚终于动了。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罗枭和林雪儿，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仇人，更像是在看……两只在自己面前嗡嗡乱叫、丑态百出的苍蝇。
他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说完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如果你们来这里，只是为了表演这番令人作呕的拙劣戏码，那么……”罗岚的目光骤然锐利，如同出鞘的绝世仙剑，冰冷的目光首刺罗枭，“可以滚了。”
“你！”罗枭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他预料了罗岚会愤怒、会哀求、会绝望，唯独没料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这种彻头彻尾的、仿佛从灵魂深处散发出的无视与轻蔑！
这让他感觉自己精心准备的一切羞辱，都像是打在了空处，无比憋闷。
林雪儿也愣住了，眼前的罗岚，陌生得让她感到一丝心悸。
“好！好！罗岚，你很好！”罗枭脸色阴沉下来，再也维持不住那伪善的面具，眼神变得阴鸷狠毒，“都成了这副鬼样子，还敢这么嘴硬！我看你能硬气到几时！我们走！”
他狠狠瞪了罗岚一眼，搂着林雪儿，带着一脸错愕的福伯，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喧嚣与恶意随着他们的离开而消散，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那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以及……默默垂泪的苏雨薇。
“对不起，罗岚，我……”苏雨薇声音哽咽，为他所遭受的一切感到不公和心痛。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罗岚看着她，目光柔和了些许，“谢谢你，雨薇。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苏雨薇看着他平静得可怕的脸庞，欲言又止，最终只能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病房。
当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彻底寂静下来。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惨白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一滩凝固的、陈年的血。
罗岚缓缓闭上双眼。
前世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飞速掠过——家族的冷眼、断腿的剧痛、罗枭的嘲讽、林雪儿的背叛、流落街头的潦倒、寄人篱下的屈辱、以及最后在贫病交加中，不甘闭上的双眼……
千年的仙界征战，无尽的杀戮与孤独，都未能磨灭这刻在灵魂最深处的仇恨！
“呵呵……哈哈哈哈……”
低沉的笑声从他喉间溢出，初始极小，继而越来越大，充满了无尽的苍凉、悲怆，以及……一丝压抑了千年，即将喷薄而出的疯狂杀意！
笑声在空荡的病房里回荡，显得格外瘆人。
他猛地睁开双眼，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再无半分颓废与绝望，只剩下万古寒冰般的冷漠，和执掌众生、俯瞰轮回的威严！
“罗家……罗枭……林雪儿……所有负我、欺我、辱我之人……”
他低声自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九幽地狱中挤出来，带着令人灵魂颤栗的寒意。
“你们以为，这就算结束了吗？”
“不！”
“这仅仅是开始！”
“前世，你们视我如草芥，踩我如淤泥！这一世，我罗岚既携千年修为、无上仙道归来……”
一股无形的、磅礴的气势开始以他为中心缓缓凝聚，空气中仿佛有细微的电弧一闪而逝，病房内的温度骤然下降。
他抬起手，看着这双苍白、无力，却即将搅动世间风云的手，嘴角那抹冰寒的笑意愈发清晰，带着绝对的自信与睥睨。
“前世之憾，我要尽数弥补！前世之仇，我要你们……”
“百倍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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