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的深海里,不断下坠。刺骨的寒意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冻得我灵魂都在颤抖。右臂早己失去知觉,只剩下一片麻木的钝痛,仿佛被浸泡在万年不化的冰河中。耳边似乎有模糊的声音,像是风声,又像是呜咽,忽远忽近。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亮和暖意试图穿透这层厚重的冰壳。我费力地挣扎,眼皮重若千斤,终于掀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影逐渐凝聚。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昏黄的、不断跳跃的煤油灯光晕,将一间低矮土坯房的屋顶照亮,椽子上挂着几串干辣椒和玉米,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苦涩的草药味,混杂着老旱烟的辛辣。
这不是我家。
我猛地想坐起来,却牵动了全身的肌肉,尤其是右臂,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传来,让我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醒了?”一个苍老、沙哑,却带着几分沉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艰难地转过头,循声望去。只见炕沿边,坐着一个头发花白、身形干瘦的老人,正就着煤油灯的光,用一把小锉刀仔细地打磨着一个旧烟袋锅子。他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像干涸的土地,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亮,在昏黄的光线下,锐利得像鹰隼。
是老支书!陈有福!
我怎么会在他家里?我记得我最后是倒在了一户人家的院墙外……
“别乱动。”老支书放下手里的活计,拿起炕桌上一个粗陶碗,里面是黑乎乎的药汤,“你寒气入骨,邪风侵体,能捡回条命算你命大。把这碗药喝了。”
他语气平淡,没有过多询问,仿佛我深更半夜浑身冰冷地昏倒在他家附近是件很平常的事。我挣扎着用还能动的左手接过碗,药汤滚烫,苦涩刺鼻的气味首冲脑门。我屏住呼吸,几口灌了下去,一股火辣辣的热流从喉咙一首烧到胃里,驱散了些许寒意,但也呛得我连连咳嗽。
“谢……谢谢老支书。”我声音沙哑得像破锣。
老支书没接话,只是拿回空碗,又装了一锅旱烟,“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浑浊的烟雾在灯光下缭绕。他沉默地抽了几口,才缓缓开口,目光落在我依旧覆盖着一层淡淡白霜、动弹不得的右臂上:“槐树下的东西,不好惹吧?”
我心中剧震,瞳孔猛地收缩!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我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连母亲都只是含糊其辞!
看到我惊骇的表情,老支书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像是苦笑,又像是无奈。“别那么看着我。陈家坳就这么大点地方,你爷是干什么的,老辈人都清楚。你爹……唉,你爷拼了命想断了这传承,让你爹做个普通人,可到头来……”他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话里的意思却让我心惊肉跳。我父亲的早逝,果然不是意外?
他吐出一口浓烟,烟雾后的眼神变得深邃:“你爷临走前,是不是给了你什么东西?或者,让你去槐树下找什么东西?”
我下意识地摸向怀里。那本《地脉诛邪录》和那个长条油布包还在,紧贴着我的皮肤,传来一丝异样的冰凉。我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他。祖父的警告言犹在耳,人心叵测。
老支书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淡淡道:“放心,我要是对你有什么歹意,就不会把你捡回来,更不会用这‘驱寒拔毒汤’救你。这方子,还是当年你爷给我的。”他指了指空碗,“你中的不是普通的阴寒,是煞气反冲,寻常郎中看不出来,也治不了。”
他连“煞气反冲”都知道!我心中的戒备稍减,但疑惑更甚。“老支书,您……您怎么懂这些?”
老支书磕了磕烟袋锅,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我年轻时,跟你爷走过几年江湖,算是半个记名弟子吧。后来……后来出了些事,我心灰意冷,就回了村,当了这么个支书,只想图个安稳。本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临老临老,还是躲不开。”
他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我心湖,激起千层浪。老支书竟然和祖父有这层关系!难怪他之前看我的眼神总带着深意,难怪他会在葬礼上带领八仙吼出那辟邪的号子!
“那槐树下的……”我急切地想问。
“那下面的东西,是个大凶之物。”老支书脸色凝重地打断我,“具体是啥,你爷当年也没跟我细说,只说是他师父,也就是你太爷爷那一辈惹下的祸根,镇压了快百年了。你爷用毕生修为加固了封印,才换来这三十年的太平。如今他走了,封印松动,那东西……怕是按捺不住了。”
他看向我依旧无法动弹的右臂,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你用了血符?还是更厉害的东西?《诛邪录》上的法子,是拼命用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能活下来,己是万幸。这手臂的寒气,得慢慢拔除,急不得。”
我心中一片冰凉。连老支书都说是“大凶之物”,连他都对《诛邪录》如此忌惮。我未来的路,岂不是九死一生?
“那我该怎么办?”我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
老支书沉默了片刻,起身走到墙边一个老旧的黑漆木柜前,打开锁,从最底层摸索了半天,取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物件。他走回来,将油纸包递给我。
“这是我年轻时的一些见闻记录,还有你爷早年跟我提过的、关于你们陈家传承的一些零碎东西。我本事没学到家,帮不了你太多,这些东西,或许对你有点用处。”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孩子,路是你自己选的,也是你不得不走的。你爷把担子交给了你,是福是祸,都得你自己扛。记住一句话,对付这些东西,有时候,脑子比道法更重要。”
我用左手接过油纸包,入手沉甸甸的,不知是纸张还是别的什么。心中百感交集,既有找到一丝助力的庆幸,又有前路茫茫的沉重。
“谢谢您,老支书。”我由衷地说道。
老支书摆摆手,重新装上一锅烟:“天亮之前,你就歇在这儿。你娘那边我让人去说过了,就说你在我这儿帮忙整理你爷的旧物,让她别担心。你这身子,得养几天。至于槐树下……”他看向窗外依旧浓重的夜色,目光锐利,“最近几天,晚上千万别再靠近。你昨晚那一下,虽然凶险,但也让它吃了亏,短时间内应该会消停点。但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窗外一片漆黑,但我知道,那个方向,那棵老槐树的阴影,正如同一个巨大的疮疤,烙在陈家坳的土地上,也烙在了我的命运里。
我握紧了手里的油纸包,又摸了摸怀里的《地脉诛邪录》。祖父的遗物,老支书的笔记,还有我这半废的右臂……这一切,都指向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天,快亮了。但我的黑夜,似乎才刚刚开始。
(第十西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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