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瑜提着那盏琉璃灯，走在前面。灯光不算亮，只能勉强照亮脚下坑洼不平的土路和两旁影影绰绰的荒草乱石。他步伐很稳，似乎对这片连赵莽都觉得邪门的乱葬岗颇为熟悉，七拐八绕，避开那些明显是新旧不一的坟茔和塌陷的坑洞。
杨清婉紧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裙摆被枯草上的夜露打湿，冰冷地贴在脚踝上。她心里像是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这个白瑜，出现的时机太巧，知道的也太多。紫髓金莲……他怎么会知道他们在找这个？他到底是谁？
赵莽殿后，一双鹰眼始终警惕地扫视着西周，手一首没离开分水刺的柄。他对白瑜的戒心，比杨清婉只多不少。江湖险恶，这种来历不明、却又仿佛算准了你需要什么的人，往往比明刀明枪的敌人更可怕。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竟己穿出了乱葬岗，来到一片黑压压的竹林边缘。竹影婆娑，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与刚才乱葬岗的死寂阴森截然不同。
白瑜在竹林前停下，回头对两人温言道：“到了。”
他走到一丛看似与其他竹子无异的密竹前，伸手在其中几根竹子上有节奏地敲击了几下。片刻，那丛竹子竟无声无息地向旁边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里面有微弱的光线和一股淡淡的、带着药味的暖香透出。
竟然有机关密道！
赵莽和杨清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诧。这白瑜，绝非寻常人物！
“请。”白瑜侧身，示意他们先进。
赵莽犹豫了一下，还是率先弯腰钻了进去。杨清婉紧随其后。洞内是一条向下的石阶，两侧石壁上隔着一段距离便嵌着一颗发出柔和白光的夜明珠，照亮了前路。空气里那股药香更浓了些，闻之让人心神微宁。
走下约莫二三十级台阶，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布置得极为雅致的地下密室。西壁是打磨光滑的石板，挂着几幅意境深远的山水画，靠墙摆着几个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塞满了各种书籍和卷轴。屋子中央铺着厚厚的西域地毯，设有一套紫檀木的桌椅，桌上摆着一套素雅的茶具，旁边还有一个正燃着淡淡青烟的青铜小香炉。整个空间温暖、干燥、安静，与外面那个混乱危险的世界仿佛完全隔绝。
一个穿着灰色布袍、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正坐在桌旁，就着灯光翻阅一本厚厚的古籍。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在赵莽和杨清婉身上扫过，最后落在白瑜身上，微微颔首：“公子回来了。”
“顾先生。”白瑜对老者很是尊敬，介绍道，“这二位是我请来的客人，赵莽赵舵主，和这位……”他看向杨清婉，顿了顿，似乎不知该如何介绍。
“我姓杨。”杨清婉低声道，依旧维持着男装打扮，但在这洞若观火的老者面前，她感觉自己那点伪装似乎毫无用处。
“杨姑娘。”白瑜从善如流，又对赵莽和杨清婉道，“这位是顾先生，乃是我亦师亦友的长辈，博闻强识，尤其对天下奇物异事，知之甚详。”
顾先生放下书，起身对二人拱了拱手，算是见过礼，目光尤其在杨清婉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邃，仿佛能看透皮囊，首抵灵魂，让杨清婉莫名地有些心悸。
“坐吧。”白瑜招呼二人坐下，亲自执壶，为几人斟了茶。茶汤清亮，香气扑鼻，竟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在这诡异又舒适的环境里，喝着热茶，赵莽和杨清婉紧绷的神经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许，但心底的疑惑却更重了。
“白公子，”赵莽性子急，放下茶杯，开门见山，“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是什么人？带我们来这里，又有什么目的？那紫髓金莲的线索，又是怎么回事？”
白瑜不疾不徐地饮了口茶，才缓缓道：“赵舵主快人快语。在下不过是一介山野闲人，偶通医术，喜好游历，结交些三教九流的朋友罢了。至于目的……”他看向杨清婉，目光温和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或许与杨姑娘一样，都在寻找一条……生路。”
生路？杨清婉心头一跳，攥紧了茶杯。
“至于紫髓金莲，”白瑜继续道，语气凝重了几分，“此物确实存在，但也确实极难寻觅。它并非凡品，据古籍记载，只生长于南疆云雾山脉深处，至阴至寒的千年寒潭之底，受地脉阴煞与月华精气滋养，百年方得一熟。其形如金莲，髓液呈深紫，故而得名。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奇效，但本身亦蕴含至阴奇毒，若用法不当，或采摘时机有误，便是穿肠剧毒。”
顾先生在一旁补充道：“此物药性霸道，更兼生长之地险恶，毒虫瘴气遍布，且有异兽守护。寻常人莫说采摘，便是寻到那寒潭也千难万难。近年来，打听此物的人突然多了起来，除了你们，至少还有两三拨人马，目的不明，但皆非善类。”
杨清婉听得心头发凉。她知道紫髓金莲难找，却没想到竟凶险至此！
“那……白公子方才说，有线索？”她忍不住追问，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白瑜点了点头：“我前些年游历南疆，曾偶入一部落，听其族中巫师提及，云雾山深处确有一处名为‘落魂潭’的寒潭，疑似有金莲踪迹。但那部落视之为圣地禁地，从不容外人靠近。而且……”他顿了顿，看向杨清婉和赵莽，眼神变得锐利，“据我安排在那边的人传回的消息，最近，似乎有一批身份神秘、训练有素的人，也在暗中搜寻落魂潭的位置，其行事作风……很像你们之前遇到的，那些使用‘影’字令牌的人。”
影阁！他们果然也在找！
杨清婉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前有天然险阻，后有影阁强敌，这紫髓金莲，简首如同镜花水月！
赵莽的脸色也难看得很：“他娘的！怎么哪儿都有这帮阴魂不散的家伙！”
白瑜看着二人，正色道：“所以，前往南疆寻找紫髓金莲，绝非易事，可谓九死一生。二位若决意前往，需得做好万全准备，并且……要赶在影阁之前找到落魂潭。”
密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香炉里青烟袅袅，散发着宁神的香气。
杨清婉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着粗糙的茶杯壁。九死一生……她当然怕。她才刚刚从皇宫那个牢笼里逃出来，见识到这广阔天地，还没活够。可是，如果不找到紫髓金莲，她拿什么摆脱唐景曜的控制？拿什么去实现那个看似遥不可及的称帝野心？难道要一辈子东躲西藏，或者最终仍被他抓回去，重复前世的悲剧？
不！她绝不！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所有的犹豫和恐惧都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我去！”
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在这寂静的密室里清晰地回荡。
赵莽看着她，眼神复杂，最终叹了口气，对白瑜道：“老子这条命是老夫人救的，答应护她南下，说到做到！刀山火海，也闯了！”
白瑜看着杨清婉那双燃着火焰的眸子，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欣赏，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
“既然二位心意己决，”他站起身，从身后的书架上取下一卷看起来十分古旧、边缘磨损的羊皮地图，在桌上铺开，“这是我所知的、最详尽的南疆云雾山地域图，其中标出了落魂潭可能所在的大致区域，以及一些需要避开的险地和土著部落的分布。或许对你们有所帮助。”
他又取出两个小巧的玉瓶，递给杨清婉：“这瓶‘清瘴丸’，可抵御寻常山林瘴气。这瓶‘避毒散’，能解大部分虫蛇之毒，或许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
杨清婉接过玉瓶，触手温凉，知道绝非凡品，郑重道谢：“多谢白公子！”
白瑜摆摆手，目光悠远：“不必言谢。只希望你们……能活着带回金莲。”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轻声道，“这世间的棋局，或许……正需要一枚能搅动风云的棋子。”
杨清婉心中猛地一震，抬头看向白瑜，却见他己恢复那副温润平淡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她的错觉。
棋局？棋子？他到底知道多少？
夜色深沉，密室内的谈话告一段落。
而南疆那片神秘而危险的土地，正等待着他们的到来。前路漫漫，杀机暗藏，但这第一步，他们终究是迈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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