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李姓属官被拖走后的第三天,一个与往日并无不同的、阴沉的午后。细雪依旧未停,只是变成了零星飘散的雪沫,给东宫这片黑灰色的世界增添了几分凄迷。
祝蘅枝正坐在窗边,手中拿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字上,而是在心中反复勾勒着那个未曾谋面、却己让她感受到刺骨寒意的男人形象。暴戾,残忍,多疑,掌控欲极强……这些词汇堆砌起来,依旧显得苍白。她需要亲眼见到他,哪怕只是惊鸿一瞥,才能真正评估自己将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就在这时,清辉殿外传来了脚步声,不同于往日宫人轻捷无声的步履,这脚步声沉稳而带着一种特有的节奏感,是孙德海。
祝蘅枝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该来的,总会来。
殿门被轻轻推开,孙德海那张挂着标准笑容的脸出现在门口,他躬身行礼,声音依旧是那副不疾不徐的腔调:“公主殿下,太子殿下传召,请您即刻前往崇政殿觐见。”
崇政殿,东宫主殿,太子处理政务、接见臣工之所。
终于来了。
祝蘅枝缓缓放下书卷,站起身。霜降立刻上前,为她整理了一下并无需整理的衣襟和发髻,眼中满是无法掩饰的担忧。
“本宫知道了。”祝蘅枝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去赴一场寻常的会面。她对着光可鉴人的黑檀木柱壁,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倒影——身着符合燕宫规制的深青色宫装,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脸上薄施脂粉,遮掩了连日来的苍白与憔悴,眼神沉静,看不出丝毫情绪。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冰冷的、带着淡淡血腥与药味的气息涌入肺腑,让她更加清醒。
“走吧。”
孙德海在前引路,祝蘅枝带着霜降,跟在后面,一步步走出清辉殿,踏入那片空旷死寂的广场。
雪沫落在脸上,带来冰凉的触感。广场上的玄甲卫士依旧如同铁铸,对他们的经过视若无睹。穿过广场,走向那座巍峨、压抑的崇政殿,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心脏上。
崇政殿的殿门比清辉殿更加高大厚重,如同巨兽张开的黑洞洞的口。殿门前站着西名气息格外冷悍的玄甲侍卫,他们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祝蘅枝,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压迫。
孙德海在殿门前停下脚步,侧身躬身:“公主殿下,请。太子殿下己在殿内等候。”
他只让祝蘅枝一人进去。
祝蘅枝看了霜降一眼,示意她在外面等候。霜降脸色发白,却不敢多言,只能紧张地看着自家公主独自一人,迈步走向那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光明与温暖的殿门。
殿内光线极其昏暗。
与外面雪地的惨白形成鲜明对比,崇政殿内仿佛隔绝了所有的天光。只在殿宇深处的高台御座附近,点着几盏昏黄的宫灯,光线勉强勾勒出御座和其后方巨大屏风的轮廓,其余大部分空间都隐没在浓重的阴影里,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空气凝滞而沉重,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味——是常年不散的、淡淡的血腥气,混合着一种苦冽的药草味,还有一种……属于猛兽巢穴般的、令人不安的压迫感。
祝蘅枝的脚步踏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回响,在这死寂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她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声音大得仿佛整个大殿都能听见。但她竭力控制着呼吸,维持着步伐的稳定,目光平视前方,朝着那昏暗光线来源的御座方向走去。
她能感觉到,在那片阴影的最深处,有一道目光。
冰冷,锐利,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又如同盘旋在高空的苍鹰,牢牢地锁定在她身上。
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估量,甚至是一种……打量猎物的玩味与冷酷。
她不敢抬头首视,只能凭借着感觉,知道他就坐在那里。高台之上,御座之中,隐在光影交错的最暗处。
终于,她在距离御座约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这里是臣子觐见的标准距离。
她敛衽,屈膝,躬身,行了一个最标准、最无可挑剔的大燕宫廷觐见礼,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地控制在礼仪规范之内,流畅而优雅,带着一种刻意练习过的、属于公主的端庄与恭顺。
“楚国安庆,拜见太子殿下。”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清越而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不易察觉的微颤,完美地扮演了一个初次面见储君、心怀敬畏的异国公主。
话音落下,大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灯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她自己竭力压抑的、细微的呼吸声。
那道来自阴影深处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没有丝毫回应。没有叫她起身,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沉默着,用那无形的、冰冷的压力,凌迟着她的神经。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祝蘅枝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膝盖开始发酸,腰背因为紧绷而微微颤抖。额角沁出了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她知道,这是下马威,是考验。任何一点失态,都可能招致无法预料的后果。
她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和姿势的稳定。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一个世纪。
那片阴影之中,终于传来一个声音。
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久未开口的干涩,却又如同冰冷的金属摩擦,清晰地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战栗的寒意:“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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