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林薇攥着那枚刻 “沈” 字的木牌，走在去城南的路上。脚下的青石板沾着露水，踩上去发着轻微的 “咯吱” 响，路两旁的桃花开得正盛，风一吹，粉白的花瓣就落在她的浅绿襦裙上，像撒了把碎雪。
离沈氏药庐还有半里地，就先闻见了草药香 —— 苦艾的清苦混着薄荷的凉，再掺着点三七的淡甜，不是药房里那种陈腐的药味，是鲜活的、带着水汽的香。转过一道弯，桃花林深处露出青灰的瓦檐，院子里传来 “咚、咚” 的捣药声，节奏匀净，像有人在敲着无声的鼓。
“林姑娘来了。” 守在门口的少年看见她，立刻掀了竹帘。林薇刚踏进去，就看见沈知尧蹲在庭院中央的药畦边，素色襕衫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道浅淡的疤痕 —— 像是被什么锐器划的，长约寸许，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他手里捏着株枯萎的三七，指尖轻轻碰着根部的霉点，眉头微蹙。
“沈公子。” 林薇轻声唤他。
沈知尧抬头，目光落在她裙摆上的桃花瓣，眼底似乎漾开点浅淡的笑意：“来得正好，帮我看看这三七。在北方种着好好的，到了江南，总熬不过梅雨季。”
林薇走过去蹲下身，指尖隔着帕子碰了碰土壤 —— 湿得能攥出泥来。她又仔细看了看三七的根系，白色霉点下还缠着些细小的根须，是典型的根腐病。“是土壤太涝了。” 她指着药畦边缘，“得把畦埂垫高半尺，再在畦间挖条浅沟，下雨时能及时排水。另外，用晒干的草木灰撒在根周，能杀土里的霉气。”
沈知尧眼中闪过讶异，随即转头对捣药的学徒道：“照林姑娘说的做，现在就改。” 学徒们应着去搬工具，他却没起身，反而从药篮里拿出株新鲜的薄荷，递到林薇面前：“这个你该认得，上次你给县令母亲用的，就是它吧？”
林薇指尖碰到薄荷的薄叶，凉意在指腹散开，瞬间想起三日前的场景 —— 县令母亲被抬来时，脸色蜡黄得像张旧纸，咳出来的痰里带着血丝，指甲盖泛着青紫色，一看就是肺里积了浊水。她当时急得冒冷汗，想用听诊器，又怕露馅，只能硬着头皮说 “需贴胸听内里声响”。
当时站在一旁的李姓学徒立刻跳出来反对：“男女授受不亲！老夫人乃官眷，怎能让你一个陌生女子贴胸！” 还是沈知尧走过来，扶着老夫人的肩道：“治病要紧，小节暂且不论。若出了差池，我担着。”
后来她趴在老夫人枯瘦的胸口，听见肺里 “呼噜呼噜” 的湿啰音，心才定下来 —— 是急性肺水肿，用麻黄、杏仁宣肺，再加上薄荷蒸汽疏通气道，应该能缓解。她让学徒把薄荷碾碎，泡在滚水里，端到老夫人面前：“慢慢吸这水汽，能顺气。”
三日后老夫人复诊时，竟真的不咳血了，只是说话还有些气虚。县令亲自送来块 “妙手仁心” 的匾额，红绸裹着，晃得人眼晕。可李学徒看她的眼神，还是带着怀疑，总在她身后念叨 “旁门左道”。
“在想什么？” 沈知尧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林薇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盯着薄荷叶出了神，指尖都染上了薄荷的凉意。“没什么，” 她赶紧收回手，“只是想起老夫人的病，还好是稳住了。”
沈知尧没再追问，却转身进了药庐，拿出本线装的《伤寒杂病论》，翻到某一页递过来：“你说的‘肺中积浊’，与书中‘痰饮阻肺’相似，可治法却不同。你用薄荷水汽，是怎么想的？”
林薇的心提了起来。总不能说 “这是雾化吸入的原理”，只能含糊道：“家传的法子，说薄荷能通窍，水汽能润肺，两者掺着用，能把肺里的浊物化开。” 她盯着书页上的小篆，指尖无意识地着纸边 —— 这书是手抄的，字迹工整，墨色均匀，想来是沈知尧常看的。
沈知尧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忽然笑了：“不必紧张，我只是好奇。行医之人，本就该多探些治法。” 他合上医书，从抽屉里拿出个白瓷小瓶，倒出两颗浅褐色的药丸：“这是润肺丸，你若觉得气闷，可含一颗。”
林薇接过药丸，指尖触到他的指腹，温温的，像春日的阳光。她把药丸放进嘴里，淡淡的甘草味在舌尖散开，压下了心底的慌乱。这时，院外忽然传来马蹄声，一个护卫模样的人匆匆进来，在沈知尧耳边低语了几句。沈知尧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对林薇道：“漕运那边出了点事，我得去看看。你若不着急，可在药庐等我，晚些我送你回去。”
林薇点头：“公子去忙吧，我在这里等你。” 看着沈知尧玄色的身影消失在桃花林里，她才松了口气，走到药庐的窗边坐下 —— 窗外的桃花开得正好，风一吹，花瓣落在书页上，像个温柔的提醒：在这里，她不再是急诊室里的实习医师林薇，而是要小心翼翼隐藏秘密的 “异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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